第七十九章 六強爭冠
柏夜是第一次見到堂主的眉眼間露出些緊張的樣子。
瞅著她默不作聲地離了貴賓席,柏夜有些不明所以“怎麽剛來就走了?”
大帥夫人眼睛直勾勾地瞅著校場的方向,連頭都沒回,隻幽幽地說“著急了唄。四皇子是她邀來參賽的。可場上這個人,是海盜島的人。你說他跟皇子打架,會不會下死手?”
柏夜倒抽了一口冷氣。乙弛也騰地站起身來。
海盜島小夜是去過的,但回來之後再也沒提過那晚的事。現在襲擾青潭城多年的海盜出現在了帝都核心,距離他們的死敵之子,不過三尺距離!
柏夜的心中一樣惴惴不安。關於海盜島,他知道的比乙弛他們多了些,卻也沒法掌握所有情形。
那人年紀不是很大,三十掛零的樣子。膚色灰白,臉頰瘦削,額上一抹布帶簡單地束住了長發,三五綹細碎的蜷曲黑發濕噠噠地隨意搭在麵孔旁。
此刻,他正神態輕鬆地跟殿下行禮。
有膽量出現在帝都,有膽量出現在校場。柏夜滿眼崇敬地看著那個罩著棕色麻袍的“家”裏人,莫名的親切感油然而生。
忽然,在他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好像夫人和九老堂主,這半天根本就沒對過話。
堂主離了席便徑直走向後堂方向。迎麵正有位長老急速狂奔而來。事態緊迫,老人家發揮出了十成的功力,即使腋下挾著魏主事,也絲毫沒影響他的速度。
魏主事被勒得滿頭大汗,卻忘了喊疼。他很清楚,自己已是將死之人了。
審驗考生資格身份是他負責的。可審了半天卻放進來個海盜,還是他親手調到了四殿下的麵前。殿下但凡有點兒閃失,丞相第一件要做的,必然是把自己推出來給聖上撒氣。
見到堂主,魏主事像一條窒息瀕死的魚突然見到了活泉,他連滾帶爬地軲轆到堂主的腳下,眼神中半含絕望半含希望。
“能確定嗎?這人之前幾場沒露臉,也完全沒使過水係秘術……您能確定是海盜嗎?”
長老埋怨道“還用堂主確認?那人一摘麵罩,我的徒弟們就看出來了。這才跑來報信。你怎麽就……”
堂主從長老手中接過冊簿仔細翻了翻,輕輕舒了口氣。
“魏主事,這人的水係靈力豐沛異常,幾乎不在我之下了。但這不怪你,你們察覺不出來也正常。不過真就沒人查驗一下選手的相貌麽?這麽明顯的漏洞你沒法回去交待的。”
“堂主!堂主,派人拿下吧!這人是海盜啊。如果殿下稍有閃失,我們全都得陪著死啊!”
堂主溫柔地搖了搖頭“你可能會死,我們不會的。查驗選手和安排出場是你的事。他報名時,填的身份可是你們相府的門客。”
“那是他偷梁換柱!誰能想到有人膽敢冒名頂替府上的門客?”
“所以……還是你的問題啊……”同來的長老恨恨地嘀咕了一句。
主事的喉間發出了幾聲咕嚕,慢慢軟倒在地。似乎是痰厥了過去。
此時,大校場上的情形卻十分的詭異。心浮氣躁的四殿下之前還死命催著交手。可自打對手上場,殿下就瞬間散去了衝天的狠勁。兩人站在一起聊了很久了,卻全沒有要動手的兆頭。
場邊的觀眾們莫名其妙,竊竊私語聲越來越響。
“他們,這,這是在文鬥嗎?有什麽可聊的?說那麽久了!”
柏夜離得遠,根本聽不見他們在聊什麽。正納悶間,忽然瞥到堂主又回到了場邊,卻沒有再進入柏夜他們所在的貴賓區,而是隔得挺遠的,默默注視著場上的一舉一動。
夫人歎了口氣“木丫頭這是聰明過頭了。一石三鳥沒玩好,倒被石子打破頭了。”
小白陰沉著臉端坐在母親身邊,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什麽。柏夜乙弛和玲蘭對視了半天,也搞不清夫人說的是什麽意思。
又看了半天,他終於鼓足勇氣問道“海盜島和皇帝不是有仇麽?怎麽看他們好像聊得挺投機啊。”
“確實奇怪。”白淩羽一字一頓地插話說,“好像老四跟這人,認識?”
四殿下和他的對手,確實是認識的。
“師叔,不會真的想讓我跟您打吧?”
“不然呢?來,過兩招,看看這些年你進步如何了。”
四皇子白衍低頭想了想,隱蔽地作了個行禮的手勢,接著麵容肅正地半蹲下來,懷右虛抱兩尺長的刀柄,四尺冷冽直鋒豎立朝天。
小白的眉毛擰在了一起。老四擺出了最嚴整的起手式,這是要玩真的了。
果然,白衍腳尖微微一點,整個人就合身衝上前去。肩不動,腰不轉,一匹如水秋練便潑向對手。
威風凜凜的等身直刀在四殿下的手中全然不似大開大闔的猛烈。輕巧舞動的鋒刃攬起成片的白光,像白鶴羽翅般,外柔內剛。倏然乍開,又迅速收攏,神妙的弧度把那位褐袍武士團團裹住。
滿場觀眾的體術造詣都不低,此時終於見識到了四皇子的真實功力,皆盡駭然失色。
白衍手中的那柄直刀,人盡皆知乃是大瀾皇室重器,素來以剛猛的著稱,一旦出手必會盡顯王者霸氣。但是此刻卻被馭使得如此舉重若輕,靈致飄逸。顯然四殿下的刀法修為已近化境。
殿下繞著對手奔行的步伐化成了一整個圈子。重重刀影當中,觀戰眾人幾乎難以看清褐袍武者的身形,偶然間泄出一道影子,立刻就被嚴密地封了回去。
柏夜眯起了眼睛,拳頭也不自覺地攥緊了。四殿下的速度太快了,島上來人一直在閃轉騰挪,刀鋒不停地擦身掠過。還好仍沒見到那人兵刃出手。看來還有餘裕,不過這樣的躲法也太刺激了。
漸漸地,柏夜忽然覺得這個圈子似乎越闊越大起來。是那海盜兄弟,終於出手了。
並非兵器。褐袍武士竟是以衣袖為刃。舞蹈般翩然遊走在四皇子刀陣當中。衣袖行雲流水,足下進退無跡。但是麻布袖子卻帶起了陣陣罡風,竟絲毫不遜金鐵。
二人以快打快,陀螺般在場上旋轉個不停。江靜瀾一邊看著,一邊有些汗顏。原來這家夥之前都是在讓著我。
慢慢地,她的表情變得怪異起來,輕聲念叨著“這可奇了。四殿下不是出自九老堂嗎?怎麽他和對手的身法招式這麽像啊?”
柏夜皺著眉,也點了點頭。與其說是搏鬥,倒不如說這兩個人是在演練同一門功法,互相喂招拆招呢。
他忽然回頭問夫人“您口中的木丫頭就是九老堂主吧。剛才您說的一石三鳥,指的是什麽?”
夫人看了看他,慢悠悠地問“聖上特許舉辦的對抗賽,木丫頭私下邀了我兒子和皇子上場。是為什麽啊?”
柏夜沒想到夫人竟然反問自己,猶豫了一下,壓低了聲音,把心中的懷疑合盤托出“借聖上的名義,挑撥相府與大帥府的關係?”
柏夜沒有被“木丫頭”迷住,始終保持有一份警惕。他年紀不大,卻能有這份清醒,夫人顯然感到很欣慰,她微笑著問“我倆家早就是仇人。她這樣不怕把兩頭都得罪了麽?”
“這……”
“這麽說吧。九老堂可不是光賣藥的。帝都情勢向來錯綜複雜,木丫頭是個端水的好手。她要做的是平衡皇室、相府、帥府這三家。你再好好想想,如果你是她,這次大考,你究竟會做什麽樣的平衡。”
不遠處觀戰的堂主,正有些心煩意亂。
關於這次單人對抗賽,之前所有的盤算,全是那回偶然撞見四殿下和白淩羽,在堂中言語齷齪後,才抓住機會因勢利導的。當然她所布局的前提,是二人的比賽完全可控。
堂主自然確信,兩個小孩兒哪怕再鬥得再狠,也逃不出她的掌控。隻要不出人命,一切就都有回寰的餘地。
但是,怎麽這個節骨眼竟然混進來了海盜島的人?他們泄私憤攻擊青潭城可不是一年兩年了。眼前這人定是借這機會,堂而皇之奔著皇族去的。
那幫人剛往堂裏塞了一個皇帝私生的柏夜,後腳就來對其他皇子下手嗎?
堂主絕美的臉龐上,剛剛生出一絲煩惡,便轉瞬即逝。
不對。這人即使沒使出水係秘術,體術功力也顯然遠遠高過皇子,可他們怎麽打成了這個樣子?
難道,海盜島選在這個時候公開現身,並非是要複仇行凶,反而還處心積慮地給足了皇室麵子……真的如傳言一般,是因為國難當頭,他們特意來傳達和解之意麽?
場上激戰正酣。校場下的觀眾正看的眼花繚亂,褐袍武士忽然雙臂齊揮,毫無預兆地縱身飛起幾丈高,飄飄然躍出圈外。
“算了。不難為你了,壓箱底的秘術和招式你留好了,先別使出來。你跟白家小子還有一場呢。”
說著,師叔雙手背到了身後,微笑地說“這些年進境不俗,有機會可以再去海盜島找我。不過,得等我殺完南陸人回來了。”
四皇子眼睛忽然亮了“你們要去打南陸人嗎?你們原諒父皇了?”
“跟他沒啥關係,我們是去幫江家。”
提到江家,四皇子的心思忽然亂了一下。半晌,他才點了點頭,輕輕說道“謝謝您。”
“不必道謝,也沒幫上忙。”小師叔燦爛地笑說,“本想多打幾場看看的。既然現在碰上了就不礙著你了。不過,今日一戰我既現身,你那大哥恐怕會自認抓住些把柄。希望你爹那邊還沒老糊塗。總之,好自為之吧。”
說罷,他便轉身飄然而去。
場外,成百全副武裝的羽林軍士不知從何處現身而出。但是他們顯然沒有得到最終的指令,隻是眼睜睜地看著神秘的海盜巨寇,就那麽從容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