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海盜遺族
大皇子的表態,讓餘化龍餘侍郎的心裏七上八下的。
羽林軍並不歸兵部管,他們隻聽命於大皇子。白濮將軍跟大皇子一起坐到了文官席間,就表明了一切。
不過要真如大皇子所說,羽林軍打算離開帝都南征,那必然將有極其繁重複雜的事務等著兵部從中協調。
但皇子領軍親征是何等大事。很多關節是他兵部不敢做主的。餘侍郎偷偷看了看麵色沉重的小爺,又看了看緊閉雙眼的自家尚書,想了半天,隻好垂下腦袋,一言不發。
諸官都清楚得很,大皇子和陸相其實並非一路。但這回大皇子明顯是想趁著抵禦蔚國和南陸入侵的檔口,全力奪取武勳,這就勢必要借助陸相的力量。
而陸相,肯定也願意借機逐步削耗大帥和江家的力量,雙方自然一拍即合。
大堂上亂糟糟了一小會兒,氣氛便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丞相靠坐在軟墩上,無力地又揮了揮手。侍女們再次魚貫而出,人人手裏捧著一甌熱騰騰的肉羹。
“監察司從前線收繳回來的蔚國靈獸,味道不錯,大家嚐嚐鮮吧。”
隨著幾十隻湯匙的攪動,大堂裏飄起了一股股奇異的香味。
乙弛低頭盯著眼前的肉羹,試探著攪了攪,舀起一塊晶瑩如玉的朱紅凝塊。他遲疑了一下,回頭看了看柏夜。
這味道他還記得。這是會讓人亢奮迷亂的,玉蹄鹿血。
直到一個時辰之後,悶悶不樂的白淩羽才帶著柏夜和乙弛走出了丞相府。
他早就想拂袖而走了。但是龍無忌的眼神還是打消了他們置氣的念頭。
一直熬到宴會散席,三兄弟鑽進了自家的馬車行出去好遠,柏夜才抹下了蒙頭罩臉的兜帽,無力地靠在了車廂壁板上。
足足站了一個多時辰,還沒撈著口吃的。這一晚上太難了。
不過,宴會的氣氛也真讓人倒胃口。自小生活在安樂鄉的柏夜,今天算是開了眼了。
這麽多天了,整個帝都的詭異氣氛一直叫他迷惑不解。特別是今天的宴會,真的是讓他歎為觀止。
不管是丞相還是皇子,無論哪一派帝都勢力,考慮的都是自己能否得利,怎麽占便宜,怎麽讓別人吃虧。
但身在帝都的每個人,又都是那麽盲目自信。尤其是那位大皇子,在宴會上就洋洋灑灑地給各部職司下了一圈命令。有很多指令,柏夜一個 白丁都聽著不靠譜,但丞相就是片語不發,那些文臣武將也硬是全都照單全收了。
這種舉動可沒法賴在玉蹄鹿血身上。就算都吃了肉羹,鹿血的功效也不會那麽快揮發出來,這些高官怎麽提前就迷亂了神誌?
這幫人到底有多少年沒打過仗了?
無力、失望、困惑、餓,交織在一起牢牢地捆住了柏夜,他心煩意亂得隻想好好躺下睡一覺。
車門忽然一動,接著無聲地被推開了一道縫。
沒有半點預兆,竟然就被人貼近了車廂,車裏的三兄弟嚇得魂都快飛了。白淩羽反應最快,蹭地彈起身來,一把從靴子裏抽出匕首,直刺了出去。
黝黑無光的匕首沒刺到半途,就像紮進了無形的牆壁之上,再也無力前突了。
車外的人毫無阻滯地擠進了車廂,嫌棄地看了一眼懸在半空的陰毒匕首,低聲罵了一句“還真帶著家夥呢!”
三兄弟的臉上全都尷尬無比。片刻之後,小白才訕訕地收回了凶器,自嘲地吭哧了幾聲,縮回到了車廂的角落。
進來的是龍無忌。
“有人要見你,你跟我走。你們兩個趕緊回府,別再胡鬧。”
“我?”
柏夜驚訝地抬起了頭,再確認了一番,“誰要見我?去哪裏?”
“海盜島。”
“海盜島離首都很近嗎?”
疑惑的柏夜並沒有得到答案。他默默地跟著龍無忌丟下發呆的兄弟倆,換乘了一輛馬車,駛進條幽暗的小路。
黑色的馬車在帝都城裏七拐八繞,不長的時間竟然就出了帝都南門,之後便一路往西,駛向了八卦鎮中臨海的那座坎水鎮。
柏夜扒著窗縫,默默地注視著窗外的夜景。離帝都挺遠了,官道沿途卻仍有星星點點的燈火。
自路邊延伸出去的一排排營房鱗次櫛比,那些都是羽林軍營哨和駐屯。
前幾天剛到帝都時,聽白淩羽介紹過,大皇子治下的羽林軍借著近年來海盜猖獗的由頭,已經急速擴充到五萬人眾,幾乎與關南大營的邊防駐軍體量相當。
除了青潭八鎮各有兩千駐軍以外,東西兩座大營中,東大營常駐一萬精兵,西大營更是足足塞進了兩萬四千人。整個羽林軍像隻體量龐大的怪物,牢牢地裹住了帝都三角洲。
幾萬駐軍的負擔,即使大瀾國庫再充盈也消耗不起。八鎮所轄的田地,這些年幾乎都被劃轉成了羽林軍世襲軍戶的軍田,甚至帝都區周邊的江州土地,也被征占了很大一片。
當然,拿來跟江州農民交換的土地,大都是位置偏遠的臨海山地。至於能不能種出糧食來,那就不是羽林軍考慮的事了。
不過還是有例外的。柏夜此行的目的地坎水鎮,嚴密地把控著帝都三角洲的入海口。鎮中照例駐紮有兩千羽林軍,但這裏也是大瀾水軍軍部的駐地。
大瀾水軍是在兵部管轄之下,真正掌握實權的,還是大帥白長岌。
馬車緩緩行在坎水鎮中央的土路上,柏夜在車廂裏來回折騰,一會兒瞅瞅左邊,一會兒又挪過去瞅瞅右邊。
道路兩側,羽林軍和水軍的營壘涇渭分明,毫不相融。
沒辦法。在彼此眼中,羽林軍隻是一群扛著金鋤頭的莊稼漢,而水軍也不過是天天摸魚的船夫罷了。
待馬車終於拐進水軍大營以後,柏夜有些迷茫地瞅著森嚴的防禦設施,試探著龍伯伯“這是要帶我去攻打海盜島嗎?”
龍無忌始終合眼端坐在車裏,這會兒才睜眼,他沒有回答而是問道“關於海盜島,你知道多少?”
“江家每年從那邊收購獅頭雁的糞肥送到芳邑。別的就不知道了。”
話剛說完,柏夜就清楚地看到,龍無忌的身子很明顯地晃了一下,費了些功夫才控製好表情,沒有太過失態。
“好吧……那你知道白長岌當年跟海盜島並肩作戰,圍剿蔚國水軍的事嗎?”
“原來咱們以前跟海盜還合作過……嗯?大帥不一直是陸軍麽?還打過水戰?”
“他爹跟蔚國打了一輩子,一直做到了水軍的副帥。白長岌被三皇子召走進入羽林軍之前,也差點進了水軍。就連你的鐵衛叔叔們也有半數是水軍出身。後來他還真的跟水軍一起上過陣,聯合海盜島的戰船,殺得蔚國人丟船棄艦,幾乎不敢下海。”
“哦……海盜島肯定也挺猛的。那他們到底存在了多少年啊?從大帥他爹那時就有海盜了嗎?”
“四百年。”
龍伯伯的回答把柏夜震住了“四百年?”
“對。”
“那不是跟大瀾建國時間一樣長了?”
龍無忌盯著柏夜,嚴肅地說“現在跟你說的。你都要牢牢記住。”
“所謂海盜島,實際上是一片幅員遼闊的群島海域。盤踞其間的,是四百年前年沒撤走的西陸人後裔。”
柏夜覺得自己後背上的寒毛全都立了起來。真正的西陸遺族,那該是父親的族人了。
“這些西陸人雖然自立為王,但幾百年來跟瀾國基本相安無事,隻去攻擊有著血海深仇的蔚國,大家早都習慣彼此了。”
“當年還有一部分西陸遺族留在岸上,大瀾立國之初就依附過來,成立了九老堂。”
柏夜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問道“所以海盜島不打瀾國。”
“嗯。這兩支西陸人淵源極深。純血王朝中權勢最高的兩大護法和五行長老中,九老堂是木長老所創,而海盜島上的負責全族西渡事宜的,是水長老。”
“但是據說時任水長老為確保西渡船隊一路安全,使用了有違天合的禁術,結果遭到了上天的懲罰。最後一支船隊被巨浪襲擊,全軍覆沒,押陣的水長老也沉入海底。劫後餘生的人滯留在海盜島,一直到了今日。”
龍無忌的話語很平淡,但柏夜幾乎已經能想象得出當年那萬舸爭流、波瀾壯闊的恢弘場麵了。
“有機會你可以回芳邑,問問風岩長老。據說四百年前那些聖靈族人回到西陸後,一直就沒有重建水、木兩係。”
柏夜的眼睛亮了起來“對對,大長老肯定也知道這些往事。”
“當然知道。他可是大護法。”
“啊!”柏夜張大了嘴巴久久沒出聲。
不過冷靜下來想想,似乎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畢竟父親是聖子啊。跟隨在身邊的長老,身份又能低到哪去。
“那,那火語長老和金洛長老……?”
“對。”龍無忌揮了揮手,有些不耐煩,“他們的事,你不用多問我。有機會讓他們自己跟你說好了。你先記下一會兒需要知道的事情。”
柏夜吐了吐舌頭,腦子卻開了小差金木水火土,對上了四家。那二護法和土係長老在哪裏?
“……當年你爹逃到東陸來,就是海盜島水長老後裔幫的忙。時任水長老奉你爹為主,又跟三皇子關係不錯,便引得先皇忌憚。到大城之役結束後,海盜島就開始封鎖沿海,不停地攻擊帝都,也是想為你爹報仇。”
龍無忌終於提到了父親。柏夜的心突突地跳了起來。
果然,海盜島是認我爹的。
“當然,他們也清楚,憑島上的實力自保有餘,攻勢卻不足以真的把瀾國怎麽樣,也隻是膩味膩味人罷了。”
“所以呢?”
“所以,私下裏海盜島和白長岌,還有我們江家的關係一直還不錯。也能做得來生意。其實我們江家連蔚國的生意都做,何況海盜島呢。”龍無忌難得地笑了笑。接著又嚴肅起來
“海盜島和芳邑的三位長老一直有聯席,是知道你父親的真實情況的。最近這十幾年頻頻騷擾青潭城,隻純粹是他們泄憤罷了。”
“那,現如咱們為什麽要去見這水長老啊?哦不,是他為什麽要見我啊?”
“自然是求他們幫忙,沿海南下支援泉州。”
龍無忌看著還沒轉過彎來的柏夜,搖了搖頭,歎道“現在蔚國人跟南陸人的目標隻是瓜分東陸。可你別忘了,還有兩年聖子就要複活了。如果他們一直在瀾國境內呆著,早晚發現聖子和你的存在,到時一樣還是會趕盡殺絕的。”
“為了你們爺倆的安全,他們會出手的。而且還有太多的利害關係……一時說不完了。咱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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