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聖靈巡遊
江家別院在帝都西邊,院牆幾乎貼著城牆腳下。
說是別院,實際上這裏原是一大片皇家苑囿。豢養靈獸,蕃衍仙葩,是專供大瀾皇帝玩樂的場所。
直到二百多年前,這片禦苑才賞賜給江家。盡管有傳言說,那是某位皇帝酒後打賭輸給了時任江家家主,但不管怎麽說,在世人眼中,這絕對是泉州江家無尚的榮光。
話說回來,除了江家,還有哪支門閥敢承下如此厚重的賞賜。
江靜瀾生平第一次來帝都,自然也是頭一回進自家的別院。陶老命駐守在帝都別院的管事帶著她簡單地轉了一圈,大小姐就被那湖光天色深深震懾住了。
柏夜根本沒想到,帝都高牆之內竟然有這麽大的綠地草場,更沒想到別院裏還藏著一大片湖水。
江靜瀾蹦蹦跳跳地登上了臨湖小榭,扒著低矮的雕花欄杆去撩湖水。
別院的下人遠遠站著。她們都是第一次見大小姐,拘謹而又好奇地偷偷向這邊打量。
柏夜和大小師姐跟在後麵,聽那個不苟言笑的中年管事介紹“……曆任家主圍繞著這座星墜湖擴建了幾次,才形成了現在的規模。”
星墜湖?聽起來是個不錯的名字。柏夜舉目遠眺,天色漸晚,整片湖水煙波浩渺,流雲間或映照在水麵上,人的心似乎都跟著蕩了起來。
江靜瀾忽然擰回身子,衝柏夜招了招手“跟你說個秘密。”
說著她指向湖麵,占地不過十畝的湖麵正中,似乎有什麽東西突出了水麵。
柏夜的眼力很不錯,卻沒看懂那究竟是個什麽。
“這肯定是湖中湖。我家的秘密之一!”
江家大小姐是真不見外,柏夜尷尬地看了看身邊的管事。
那個管事像個木頭人,似乎已經關上了五感,人也呆呆的一動不動。
江靜瀾根本不管那些,興衝衝地跪在圍欄前,抻著脖子使勁往前指“在那!你看那裏,那個凸出來的是山口。據說這湖中央是一座小山,山口裏,還有一方三尺闊的泉眼。”
“這個湖中湖深不見底,傳說是直通大海的。你猜那泉眼裏麵有什麽?”
“這怎麽猜?這不是你們家的秘密麽……”
“笨蛋,有墜落的星星啊!聽名字還猜不出麽?”
柏夜一陣微微的頭暈,不知道怎麽搞的,總是陪著這位冒傻氣。
他沒好氣地應付道“恩,有星星啊?為啥不把星星撈出來呢?
“你怎麽知道沒去撈呢?”
江靜瀾望著湖麵的眼睛裏,似乎也有星星,亮晶晶的。
柏夜以為自己聽錯了。然而大小姐繼續說道“曆代家主,都有一次機會哦!但是也隻有一次。所以每代人都很慎重,做好了萬全準備才會嚐試。不過反正到現在,還沒人成功過。”
“一次……嚐試什麽?”
“撈星星。”江靜瀾不悅地皺起眉毛,“我不是開玩笑。這是我家的秘密。這湖中湖裏麵真的有星星,可以改天換地的異寶!”
“那……你爹呢?嚐試過了嗎?”
“還沒……”
撇下越說越離譜的小瀾,柏夜移步到榭中石桌邊上,翻檢糖餞和點心。
餓了。
管事早命人準備了幾份清淡的茶點。江靜瀾也湊過來看了看,便滿臉嫌棄地又坐回湖邊。
柏夜知道,江靜瀾是嫌沒有葷食。她一個姑娘家向來隻喜歡大口吃肉,卻不喜歡甜食。別院上下這回算是馬屁拍在了馬腿上。
大小師姐動也不動,連眼都沒掙開。柏夜自己吃得有些別扭,便訕訕地停了下來。
忽然,江靜瀾說“咱們去找鈴蘭姐她們玩吧?”
“你這大晚上的,算是正式的去拜訪你舅母嗎?”
“誰說我要進府?在門口喊出來不就行嗎?”
柏夜無奈。這位姑奶奶總是這般特立獨行。
想了想,他還是搖了搖頭“帥府的規矩肯定特別大,她們未必能出來的。
“規矩是給他們定的,又不是給我。反正我到了帝都,我這個表哥就是東道主了。得好好宰宰他,一直宰。”
說一不二的江家大小姐一旦決定了什麽事情,絕對是立刻就要付諸實施的。
可是別院離城東大帥府實在太遠,等柏夜和江靜瀾騎馬趕到帥府門前,四下已是華燈初上,柏夜的肚子又開始不爭氣地叫起來了。
二人拍開了角門,江靜瀾直接把龍血玉牌懟到了值夜管事的臉上,驚得那老管事一溜小跑地進去稟報。
等了不久,角門無聲地打開,白淩羽蹭的跳了出來。緊跟著,就是眼睛放光的乙弛和扭扭捏捏的小蘭姐。
柏夜低呼一聲“這麽順利嗎?大帥夫人就讓你們出來了?”
“別提了。下午我娘一直跟小蘭說話,我帶小乙在府裏轉了兩圈就無事可做了。好容易等到用晚飯,宮裏就來人把我娘接走了。”
“宮裏?”柏夜和江靜瀾異口同聲地低呼出聲。
小白搔了搔粗眉,尷尬地笑了笑“是淑妃,我娘的好姐們。估計她是知道了海州戰況,太擔心自己的哥哥了。”
看柏、江二人還是莫名其妙,乙弛在旁繼續解釋“幹娘走前說了,那位淑妃的哥哥是海州牧,現在領著殘兵正節節敗退,帝都這邊一時不知他撤到哪裏去了。幹娘要去宮裏好生勸慰勸慰。估計得半夜才能回府。”
“呦,你這改口改得真夠快啊!”江靜瀾的自來熟功力無人可及。她促狹地瞅著本就怕生的乙弛,把小乙弄了個大紅臉。
白淩羽轉了轉眼珠,笑道“論起來的話,你是我表妹,他是我弟弟,你倆也算親戚的,隻不知道你倆誰大一些。對自家兄弟要客氣些哦!”
“少來,表哥表妹的,誰說我就信了你爹的說辭。那幅畫我自會查清楚!”
柏夜聽了不由一樂,要真是她想的那樣,那她跟小白豈不是更親……不過看到小蘭姐微微搖頭,便隻好苦苦地忍住了不去吐槽。
小白也沒想到她竟然還對這事耿耿於懷,不由得苦笑道“行行行,你自己去查好了。”
說罷便拉著柏夜和乙弛往街上走。才要邁步,又回頭說“忘了說,我娘也認了玲蘭做女兒。她跟我一個年紀,這個姐姐你總得認了吧。”
柏夜驚喜地拉住玲蘭的胳膊,咧開了嘴,卻隻是傻樂。
幾天前,姐姐還要為了伺候南來北往的客人發愁。一轉眼,既知道了生父是誰,又多了個生猛的幹娘。
苦了十幾年,終於熬出來了。四目相對,兩人的眼圈竟然都有些紅了。
“咳咳,你是我的侍從,怎麽隨便動手動腳呢。”
小蘭姐觸電般地掙開了柏夜的手。江靜瀾立刻挽上了她的臂彎“走走走,好姐姐。咱們抓緊時間好好逛逛帝都,我也是第一次來呢。這邊肯定有不少好看的衣裳,咱們一起多買幾套。”
說著她回頭指著白淩羽“放心,有人掏錢。”
芳邑人都是土包子,江靜瀾也是第一次來帝都。算起來,也隻有白淩羽當得起地主了。
白校尉在帝都的小夥伴,要麽就是皇族少年,要麽就是在武備堂學習軍事的各州軍二代。這一輩軍中子弟裏,他不是老大,勝似老大。平時不說話,但一張嘴,就能把帝都街麵上折騰個底朝天。
但是他這幾年,至少有大半時間都呆在關南大營。甚至快兩年沒回帝都了。臨時又找不到那些熟門熟路的小跟班,隻好親自上陣,帶著剛從戰場上下來的幾個年輕人,在帝都街頭信馬由韁地逛了一陣。
過了不久,白淩羽就覺得,還是得挑一下路線。
從隱布深宅大院的下馬巷出來,沿著流晶河全是夜夜笙歌的銷金窟。一路上燈紅酒綠、歌舞升平。都是不大適合女孩子去的地方。
白淩羽漲紅著臉問了好幾回路,才找到了成衣鋪、脂粉店、綢緞莊這些店鋪聚集的地方。
可惜小白從沒在晚上來過這裏,打聽路時也沒問明白。等找到近前,大家都傻了眼。
這些店鋪,不管規模大小,晚上一律不開門營業的。畢竟今天不是節日,平日裏大晚上隨意出來逛的女人太少了。
第二選擇,是位於西市的蔚國商鋪街。這裏早年間就劃分出整整四個街坊,專門售賣蔚國的特產。
然而他們又一次吃到了閉門羹。戰爭剛打響,這些街坊就被羽林軍封鎖了。所有蔚國客商都被扣留,嚴查嚴控。甚至大部分店鋪裏的貨殖都被充公了,八成最後會落在陸相手裏。
柏夜隔著兜帽撓了撓後腦勺,勸了勸滿臉失望的江靜瀾“還是去有人多的地方湊湊熱鬧吧。剛才路過那個沿河二排,似乎都是小商販和小吃攤。小蘭姐,你們也沒吃好吧?”
繁華熱鬧的帝都街頭,幾人的行跡越來越曲折,臉色也越來越尷尬。過了半天,江靜瀾終於按捺不住,狠狠一跺腳,再也不走了“什麽嘛!怎麽這麽多妓院!你帶的這是什麽路!”
左近的飯莊酒樓和勾欄瓦舍交錯分布,白淩羽狼狽地帶頭繞來繞去,半天也沒找到一處能進的店麵。
終於在沿河二排的路口,他們看見一間門臉精致的書館。芳邑人興衝衝地鑽進去,不一會兒就搖著頭逃了出來。“這說的都是啥!”
聽書經驗豐富的江靜瀾捂嘴輕笑道“慢慢你們就習慣了。要是沒猜錯,館裏先生說的應該是最新的章回。說的怕是鐵衛複生滅北蠻的情節。沒錯吧?”
柏夜點了點頭,忍不住又搖起頭來。
都是胡說八道。連小叔叔們的樣貌都弄混了,更別提說書先生編造出的什麽八門金鎖大陣,渲染的什麽晴天霹靂起死回生、全殲七姓王族這些離奇的情節。
偏偏觀眾就喜歡這些驚險刺激爽點密集的故事,沒什麽人在意他們現編的段子裏有多少破綻,爽就完事了。
芳邑人聽不進去,腿也逛累了,就坐在書館對麵的街邊歇腳。江靜瀾也滿臉沮喪地嘟囔“早知道就坐花船了。還能看看景,聽聽曲兒,上了碼頭就直接回別院了。”
折騰了半夜也沒找到好玩的地方,白淩羽有些丟麵子。他一拐一拐地去附近的攤子上轉了一圈,抱回了一堆夜宵,幾個人胡亂吃了幾口,卻覺得索然無味。
不是夜宵不好吃,也不是帝都不好玩。這幫十幾歲的孩子最近經曆了太多刺激,心境總是亂的。跟泱泱帝都歌舞升平的景象總有些格格不入。
遠處似乎飄來一陣悠長的琴聲。初時微不可聞,漸漸地,大夥都聽到了。熙攘的大街上怎麽會淌出這麽清冽的琴聲?
柏夜熟識音律,才聽了幾個音就發現,遠處傳來的音樂有些與眾不同。琴聲曲折,琴意內斂,一點一滴的滲進了自己的腦海,像無形的絲線,逐漸牽動起自己的心緒。
一縷深沉的暗香伴著琴聲幽幽飄來。初聞起來像是檀香,柏夜仔細辯識了一陣,又似是而非。
他警惕地看了看周圍,小夥伴們神情漸漸開始恍惚,似乎有些癡了。
什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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