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閻家兄弟
“雲州弓騎!”
擎弓站在第一線的乙弛興奮地大吼。
“是雲州弓騎!”
仿佛是在呼應他的吼聲,東邊林子後麵又激射出一大片黑雲,帶著奇異的呼嘯聲,狠狠砸在安家騎兵和靈獸群的頭上。
兩撥箭雲間隔極短,幾乎半數遊騎來不及反應,就被密集的長箭戳在馬鞍上。
蔚國人的陣型徹底亂了套。一時間往哪個方向奔逃躲避的都有。
車陣這邊,眾人都看不清敵人遇襲的具體情況。正疑惑間,乙弛忽然高舉起褐色的骨製長弓,左臂穩穩地推了出去。
弓彎如滿月,箭去似流星。
身邊的人根本沒看見射出去的箭矢,但片刻之後,二百餘步外直衝過來的一頭獴伽猝然撞倒,收不住勢頭,往前翻滾了很遠才徹底不動了。
海州弓兵還沒回過神來的功夫,弓弦連響,小乙已經又射出了三箭。眾人激動地發一聲喊,手忙腳亂地跟著彎弓搭箭。
隻是現在目標還太遠了,他們想射也夠不到。
衝向圓陣這邊的敵人並不多。在閻王骨弓的引領下,海州兵很快清理幹淨了十七八頭跑過來靈獸。但是絕大部分的獴伽,早在橫遭截擊的第一時間,就被馭獸尊者召喚撤回了北方。
可憐的安家騎兵剛被鋪天蓋地的箭雨射懵,緊接著就被返身衝踏的靈獸撞得七零八落。
等醒過味兒來,他們驚駭地發現,自己竟然成了替靈獸殿後的倒黴蛋。
當然,殿後隻是臆想罷了。
短短半刻之內,幾百安家騎兵就被從林中衝出的大隊白馬騎兵包了餃子,全部被射倒在了馬下,一個都沒跑出去。
大瀾國的精銳到了,箭盡糧絕的海州輜重隊終於得救了。
林子裏衝出來的純白色神駿不知到底有多少。安靜的雲州弓騎有條不紊地清理完戰場,就遠遠撒開警戒。
精神緊繃了半夜的海州人全都癱倒在了大車陣裏。
白淩羽也長長舒了口氣。他不知道西陸大師什麽時候發出的求救信號。隻能說,大師的麵子太大了。駐守第三屯的雲州弓騎,沒有父親的帥令,是絕不會輕易出動來援的。
他回頭想向大師致謝,卻看見馬車的車門不知何時已經緊緊關上了。
失笑了一聲,小白不再自討沒趣。需要感謝的可不止他老頭一個人。
十幾騎白馬輕快地奔到了車陣跟前。海州士兵全都掙紮著坐起身子,又是感激又是好奇地注視著翻身下馬的白衣救星。
這些身姿矯健的騎手,全不理會周圍辣的崇敬眼神,徑直走到了兩位主官麵前。
當先的弓騎首領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白淩羽,麵無表情的臉上閃過了些異樣的神采。
他抱拳道“接大營令前來救援,敵情不明,來得慢了,還請……。”
“見諒”這兩個字生生憋住了。身為四品偏將軍的雲州軍首腦,是怎麽也說不出口的。
麵前的白校尉他自然早就認識,但戰場上,可不講這個。
耿直的偏將軍把白淩羽逗樂了。他快步上前幾步,一把握住了對方的雙手。
“閻將軍神兵天降,海州將士肯定會銘記下您這份情了。”
短短一句話,既誇讚了雲州兵,又拉近了雲、海二州的同袍之誼,還把身份特殊的自己擇了出去。
側立身後的張參將,有點兒打心底裏佩服起這位白家小爺了。
那位雲州將軍真的好像是,就沒有什麽情感的樣子。他眨了眨眼睛,收回了抱拳的雙手“帥令說,要務必保護好一位芳邑村民……具體情況向九老堂的大師請示。大師在哪裏?村民在哪裏?”
白淩羽的笑臉僵住了。怎麽,大師的信裏提的是柏夜嗎?父親派兵不是為了救我?
身後的張參將瞬間就咂摸出有些不對。一直跟著小爺拚殺,又在關鍵時刻背小爺跳上車的小子,就是個村民吧。難道大帥真正要救的人,是他?
再旁偷眼觀瞧,小爺的黃臉已經有些隱隱發紅了。張彤又悄悄轉頭看了看還在人群中忙碌的柏夜。
長得也不像大帥啊?難道他還有別的身份?能比親兒子還在意的,難道是,難道是是皇家的人?
他的腦子有些滯住了。這,要不要去巴結下那位年輕的小爺呢?畢竟是自己駕車救了他。
沒人在意胡思亂想的張參將。白淩羽很快收好情緒,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管馬車裏的大師,拉著閻將軍就往柏夜那邊走去。邊走邊喊“小夜,你來!”
冷不防,閻將軍忽然掙開他的手,一個箭步衝進了人群。
小白大驚失色,渾身汗毛都乍起來了。難道有詐?他要對柏夜做什麽?
閻將軍下一個瞬間的舉動,卻讓他徹底愣住了。
他的目標,根本不是柏夜,而是身旁不遠處的那個驛兵。
白色的身影撲過來時,乙弛已經心生警示。他猛地回轉身體,同時摘下了背負的骨弓。
但是還沒等他抓穩弓把,骨弓就被大力扭偏了方向。乙弛手上一輕,竟然當場就被繳了械。
那可是閻王叔給我的!乙弛心中的無名火剛騰起來,身子卻僵住了。
一顆漆黑的箭頭緊緊頂在他的雙眼之間。稍稍一動,拉滿的弓就會把這支利箭射進頭顱。
眉間被指,一股異樣的酥麻傳遍了小乙的全身。
要死了嗎?
惶恐間,他都想不起弓是怎麽被奪走的。來人的身法太怪異了。
“住手!”兩個聲音同時從不同方向傳來。
小白和小夜對視了一眼。他們都眼睜睜地看著那雲州將軍,一個旋身就奪過了骨弓,同時閃電般從自己的箭壺裏抽出長箭,一氣嗬成地奪弓搭弓,直接頂住了小乙的頭。
這雷霆霹靂般的手段,是誰也攔不住的。不過要是想射,乙弛的頭上早就開了天窗了。
柏夜和小白大概猜出來這是怎麽回事了。毛病出在骨弓身上。
果然,閻將軍厲聲喝問“弓從哪來的!”
乙弛被吼得一顫,卻緊緊閉上了嘴巴。
柏夜的大腦飛速地轉著,但一時也想不出該怎麽辦。這人肯定是認識閻王叔的武器,但鐵衛的事怎麽能說出來。
為了自己,為了父親,叔叔們已經藏了十幾年,無論如何也不能這個時候泄露出去啊!
但是,小乙……
白淩羽樂嗬嗬地走了過來,繞著將軍走了兩圈。但這位將軍的氣勢太滿了,他可不敢隨意伸手。
“這個,看來您認識這柄弓啊。我也知道他的來曆。這個您沒認錯。”
小白倒真不在乎這驛兵的生死,但他知道,芳邑的秘密是永遠不能公諸於世的。
“要不,這弓您先收著。至於它為何會在此出現,咱回大營問問我爹。它之前一直是我爹好生保管著的。”
柏夜恍惚了一下。他明白小白的心思,但也不能這樣胡言亂語啊。他怎麽不說,這弓是他自己從大帥身邊偷出來,轉交給別人的……
將軍緩緩扭過了頭,冷冷地盯著白淩羽,低聲說“你爹知道才怪。”
“他要是得了我哥的弓,早就該還給我了。”
三個年輕人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閻王的弟弟?
閻王的弟弟!
怎麽辦?
小白和小乙都不自覺的轉頭,看向了柏夜。
柏夜有些慌了。閻王叔叔就在身後,可他不敢回頭。
過了好久,身後終於傳來一句含混的聲音“小羅……”
精於弓道的雲州騎將,聽力絕對是高人數籌的。他聽見聲音,身子陡然一震,淚花瞬間從眼眶裏湧了出來。
將軍連滾帶爬地向柏夜身後撲了過去,全身披掛帶起了大片的塵土。
他帶來的十幾名校官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主將如此失態,有失體統倒是其次,恐怕是突發了什麽變故。於是他們極有默契地跟了上來,把核心的幾人團團圍住。
被甩在圈外的小白和乙弛,想鑽都鑽進不去了。
圈子裏隻有閻王、柏夜,和將軍。
將軍用僅存的理智控製住了自己抱上去的衝動,婆娑的淚眼一直盯著閻王的雙眼。
閻王身上頭上的繃帶太多,能供分辨的,隻有那雙眼睛了。
柏夜覺得自己鼻子有些酸。這麽多年了,可從沒見閻王叔叔哭過。但現在他臉上的繃帶也全是淚痕了。
兄弟二人就那麽對視著。半天,誰也不說話。
柏夜開始有些尷尬了。他終於還是忍不住蹲下來,湊近了那位白衣將軍,低聲說“爆裂傷無大礙,內傷需要抓緊調理。這事說來話長,容我們找機會私下跟您慢慢解釋。眼下,您看……”
“你就是,芳邑的?”
“啊?是啊。”將軍扭過了頭,打量了一下柏夜,“大帥讓我來救你。”
小夜沒蹲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原來如此。
他的腦袋裏一片眩暈。為了自己,為了我爹,這些年搭進去了多少人了。素未謀麵的大帥伯伯,隱姓埋名的鐵衛叔叔們,還有他們的兄弟子侄,還有更多的,那些根本不認識的士兵。
說到底,都是為了我們父子。
閻王叔的咳嗽聲把柏夜從無力的惶恐中拉了回來。
“哭……包!”
將軍一下子破涕為笑。他狠狠地抹了把臉“哥,你治傷要緊,我帶你走。”
“去……永順。”
“好!”閻將軍根本不假思索,就應承下來。
他呼地站直了身子,拍了拍圍成人牆的雲州校官們,簡短地下令“一隊,放棄全部輜重,護送海州攻城營退回第三屯。二隊,隨我護送這些傷員去永順。”
眾校官轟然領命,立刻返回了本隊,馬不停蹄地開始清點調度,安排轉進事宜。
過不多久,海州殘隊就在軍容肅整的雲州弓騎的照看下,向第三屯進發了。永順和芳邑的傷員也被井井有條地分別安置到了大車上。柏夜和白淩羽終於能稍稍放鬆下來一陣了。
小哥倆躲開了依依不舍的張參將那淒婉的眼神,遠遠瞅著還靠在一起的閻王兄弟倆,心中有些唏噓。
過了半晌,小白忽然抬頭“那個小乙呢?怎麽不見了?”
“跟著去第三屯了。他娘在那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