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兄弟重逢
白淩羽和柏夜,仰麵躺在八牛大車裏,透過幾麵盾牌的縫隙,看著夜空中迅速劃過的星星。
劫後餘生的他們再沒了一絲力氣,指示了前進的方向後,誰也不願再說一句話了。
話全讓張彤參將一個人說盡了。他仔細地給白校尉包紮腿上的箭傷,嘴裏就沒停過。
除了一直感謝著白家小爺拚死來救以外,也沒停下對自己眼神好、反應快的誇耀。
白淩羽這才知道,是護身秘術的紫光,吸引了近在咫尺的海州兵。
張遊擊本可以繼續固守的,但是他選擇了驅牛突襲救人,也算是個有血性有膽量的漢子。不過,衝他小爺長小爺短的叫聲,白淩羽也明白他是在為什麽拚命。
東陸戰神獨子的命,換一支輜重隊,值了。可能還有賺。
身邊的小夜一直瞅著放肆地笑。小白也很無奈。隨便吧。
著火的牛群早跑散了,六輛八牛大車瘋狂地奔到了兩裏外的圓陣外圍。
緊隨而至的安家騎兵終於倒了黴。幾道突然出現的無邊土浪,衝倒了追得最近的戰馬後,轉瞬即逝。
瀾國有秘術師在!
安家遊騎一時間有些畏縮,任憑軍校如何催逼,誰也不敢再上前。無奈之下隻好回撤了段距離,重新調整隊形。
戰場上的態勢大致清楚了。留下來收割掠陣的隻有一百多安家遊騎。戰場另一頭圍困弩兵隊的,應該還有二百多隻獴伽獸,以及少量紫袍子和穀家護衛。
而圓陣這邊,還有七十多個官兵。出發時,這支重車隊號稱千人,實際上總共有七百多人。
蔚國人還是太托大了,他們以為會輕易地順路吃掉這支輜重部隊,萬萬沒想到寶貴的紫袍子和靈獸會在這裏遭受到這麽大損失。
在西陸大師指揮下,張參將調動剛剛驅趕過來的六輛牛車,和原有的大車結成了緊湊的車陣。
張彤一直在隊伍的另一頭,不知道這邊具體發生過什麽。不過剛才那幾道憑空出現折斷蔚國追兵馬腿的土浪,已經徹底折服了他。
不管何時何地,一位秘術大師,必然是戰場上的核心。
但接著他就惶恐起來了。
大師放棄了另一頭的弩兵,這也罷了。但他剛剛輕描淡寫地就毒殺了卸套的牛群。車陣不會再亂動了,可他們最後要怎麽逃?
大師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隻是懶得解釋:“現在布陣最要緊。敵人殺光了就是。”他望了望天,“再說,你知道該往哪逃嗎?”
往哪去,還真是個問題。
最近的去處有兩個。永順地處要衝,水陸交通縱橫,卻無險可守。而車隊目的地第三屯,肯定也是蔚國人全力猛攻的目標。
作為主官,遊擊參將張彤早沒了主意,他試探地望向了白校尉。
小白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他相信,蔚國人闖出大城、閃擊前線的戰報,大營該是第一時間就收到了。
他相信,父親一定會對關南平原整條防線,做出最合理最果斷的調度。
他也相信,父親向來以大局為重,不會抽一兵一卒出來尋找自己的。
還是要靠自己。
敵人的第一波攻勢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前兩道防線都行將崩潰,方圓幾十裏到處都是狼奔豕突的蔚國部隊。
雖然他的任務是帶柏夜回大營,但是現在雙方軍隊混雜在一起,沒有哪條道路是安全的。
他也不能拋下這些海州士兵不管。躊躇半晌,白淩羽還是難以做出決斷。
張參將忽然捅了捅他。
他們身後的官道上衝過來一群,騾馬?
很快就看清了,來人大都是普通農民的打扮,但是馭馬的姿勢十分老練。
柏夜一聲不吭地就衝了出去。
白淩羽的心也驟然提到了嗓子眼。看小夜的反應,這是芳邑的隊伍吧?他們是從哪逃出來的?
安家騎兵離得遠,隔著圓陣看不真切這邊的情況。於是分出一支騎兵,想要繞過圓陣過來查看。
圓陣不能動。
小白儼然已被張彤架上主將的位置,而且腿上有傷也不好再單打獨鬥,隻得大喊:“掩護!”
最後幾支床弩應聲飛了出去。攔住了那股安家騎兵。
此時柏夜已經翻身騎上領頭的黃馬背上,攬著一位年輕騎手,指引那支小隊伍徑直跑到了圓陣跟前。
這是一支什麽隊伍啊……
騎著驛馬和騾子狂奔過來的,不管是驛兵還是農民,每個人都焦頭爛額的。隊伍裏的兩輛海州大車,都隻剩兩頭犍牛拉著。
車上都是傷員和死人。
不用囑咐,士兵們迅速將屍首和傷者都抬進了車陣。
混亂中,小白忽然仔細盯住其中一個傷員。
“閻叔?!”
坐在大車上的那人不知被誰包紮得像個粽子。要不是他一直緊攥著自己的骨弓,小白是打死也認不出他的身份來的。
小白費力地蹦過來,仔細查看了一番,不由得驚出了一身汗。
確實就是閻王。能從那場的大爆炸中逃出來,他已是過分幸運了。
閻王叔叔受的傷遠比看上去重得多,內髒肯定也受了重傷,但這種傷勢現在可沒法治,隻能靠他自己先堅持著。
小夜正忙著照看著另一邊的傷號,隊伍裏各種傷員太多了。小白一時不知該說什麽,隻呆呆地看著海州兵抻著繃帶,一層層往傷員的身上裹。
閻王掙紮著舉起骨弓,碰了小白一下,嘴唇輕輕蠕動著。半天才聽清,他說的是:“回永順。回永順。”
張參將疾步奔了過來,雙手抱了下拳:“小爺,問清楚了。第一屯被葉家的裂焰天軍和靈獸群攻破了,但他們沒有追出來。剛才掠過去的安家大隊,就是從第一屯闖進來的。”
頓了一頓,張參將有些猶豫的問:“我估計,他們是奔大營去了,可能是要搶功……啊不,是搶著送死去了。”
裂焰天軍沒有尾隨,而是謹慎地選擇了鞏固防守,這倒勉強算個好消息。
閻王又捅了捅小白:“一直,一直……”
這回徹底聽不懂了。他猶豫了一下,跑去硬把柏夜拉了過來。
小夜被閻王叔全身繃帶的模樣嚇了一跳,深吸了口氣,勉強穩住了激動的情緒,剛湊近閻王叔的嘴邊,馬上抬頭大喊:“乙弛!來!”
白淩羽疑惑地看著搖搖晃晃走過來的黃馬騎士。這瘦瘦高高的小兄弟身上好像沒什麽明顯的傷,但眼睛卻腫得像兩個桃子,顯然還沒哭完。
他不認識這人,但閻王叔好像特別器重他,竟然哆哆嗦嗦地把骨弓遞到了他手中。
接過了長弓,這年輕人呼吸一下子變得急促起來,失神的眼睛裏好像燃起了兩點火星。
柏夜大力捶了他後背兩下,然後對白校尉喊道:“走!拚了!”
自從芳邑和永順的殘兵撤進重車陣,西陸大師就一頭鑽進了自己的馬車,再也不出來了。
白淩羽不知發生了什麽,猶豫著要不要跟大師商量下。但小夜卻瞥了一眼馬車,冷笑了幾聲,就扭頭推著那個叫乙弛的驛兵擠進了弓手隊伍。
“你眼神最好,仔細看看周圍的情況。”
那個小夥子的情緒看上去已經平複了很多。他凝神看了半天,有些疑惑地說:“不止一百多騎兵啊?北麵至少三百人。他們前麵是大猴子,可能有一二百隻。”
張參將心裏涼了半截,自己為救小爺,扔下的那些弩兵應該是全完了,這幫怪獸騰出手,全過來了。
小白卻有些不以為然:“不可能三百,打半天了我還不知道嗎?輕騎兵頂天了一百人,要不我早被圍死了。”
一百全副武裝的輕騎兵殺不死自己,這口氣著實有些大。不過那個驛兵沒怎麽理會。淡定地說道:“他們過來了。不止三百,後麵還有新來的。”
眾人麵麵相覷。能讓閻王放心托付骨弓的人,眼力是不會有問題的。但是在黑夜中他們什麽也看不見。
張參將顫抖地問:“會不會有遊騎回來接應了?”
沒有人搭理他。再靠近一點兒就什麽都清楚了。
估摸著敵人快進入射程了。海州兵們一個個都放棄了陣型,麻利地找好了隱蔽的位置。
對射,想都別想。陣裏一共才不過三張沒了弩箭的床弩。三十幾張弓的箭支已經所剩無幾了。
絕望的士兵們此時反倒有些期盼著,敵人的箭早點射過來了。要是那些凶惡的猛獸先衝過來,隻怕全屍都剩不下。
黑壓壓的騎兵排著密集的隊形,沿著官道越壓越近。聽馬蹄聲,真的遠遠超過百騎。
馬隊的前麵,是躁動不已的靈獸群。躲在暗處的紫袍子幾乎彈壓不住這些嗜血的凶獸了。它們隨時都能瞬間跨過這短短的三百步距離。
看不見大師的士兵們人心惶惶,焦躁不安的氣氛迅速在車陣裏蔓延開來。
那個大師,是耗盡了靈力嗎?怎麽還沒動作?怎麽還不出來?
眾人正胡思亂想間,馬車的門忽然吱呀一聲打開了。半空中突然出現了個小小的淡淡灰影,倏地滑進了車廂。
過了片刻,大師探出頭來,向柏夜和白淩羽隨意地招了招手:“來人了。”
話音未落,夜空毫無征兆地更暗了一瞬。似乎有大片的黑影劃過了車陣頭頂。
小夜和小白驚愕地張大了嘴,扭頭望向了北邊。
黑影落處,暗藍色的騎兵群中像是掀起了層層巨浪。密集的隊形瞬間矮了一截,炸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