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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閃擊關南

  八月十七,瀾國,關南平原


  連刮了幾天的南風,每到夜裏就停歇了。濃重的腥騷氣味,不出意料地又從大城那邊頂了過來。


  櫟木搭建的哨塔上,年輕的趙五六絕望地從枕頭下探出頭來。


  沒有用。整個關南平原的半空中,到處都彌漫著刺鼻的臭味,避無可避。


  他索性爬了起來,捏著鼻子走到欄杆邊上,向北邊狠狠啐了口唾沫。


  哨塔離北邊的大城近在咫尺,隻有不到八百步,堪堪卡在城牆上的床弩射程以外。


  當然,口水,也隻能無力地飄到幾尺開外。


  要不是親兵營的長官就在腳下不遠的大陣裏帶隊檢修,趙五六真想扯著嗓子好好罵上幾句。


  如果是順風,罵聲還能傳遠些,大城裏的蔚國人是能聽到的。


  煩躁的士兵瞥到了不遠處的黑暗中,那些星星點點的火把。


  這些家夥夠狠。


  他們已經在秘儀大陣裏忙活了一天一夜,還不肯歇著。最遠的火把已經沿著哨塔邊的商道,抵近到了城下四百步的大陣邊緣。


  世人皆知,連飛禽走獸都知道,通往大城商門的商道,是整個關南平原上唯一安全的所在。


  道路之外,廣袤的平原上密布著無數偵測法陣和秘術陷阱,與散布期間的晶核炮塔一起,織成了一張北疏南密的大網,牢牢封住了大城通往瀾國腹地縱深的每一條路線。


  這次,是趙五六當兵以來第二次見到親兵營的人。他們是從大營直接派來檢查修繕法陣的。比去年提前了很多天,也明顯更認真了。整整一天了,就沒看他們停過。


  趙五六的感覺不太好。


  當初他爹找親戚賒了很多錢,才托人把他塞到了商道巡隊裏。


  這兩年跟著隊正玩命地設卡攔道,也沒揩出多少油水。要指望著在役這幾年替老頭子把債還上,還真夠嗆。


  自從大城封關,更是再也見不到一支商隊的影子。把守商道的江州府兵已經好幾天沒開葷了。


  其實大夥也早都沒了打秋風的心情,隻盼著撤退的命令早一天頒下來。


  這仗眼看就要打起來了,該撤防了。


  雖然年輕,但他眼睛卻不瞎,耳朵還很靈。就算瞎了聾了,這衝天的臭味還是會時時提醒著他,蔚國人這回要來真的了。


  大城的城頭上倒一直死氣沉沉的,一點動靜也沒有。


  越靠近那邊,想必臭味會越重吧。


  他有些想不通。聽老兵說,蔚國人驅趕大批靈獸進了大城,也許是要施什麽邪法。


  大帥布下的禁咒哪是那麽好破除的。否則也不能擋住北蠻子十幾年。


  關鍵是,蔚國的蠻子是怎麽忍受得住這該死的臭味的?難道全割了鼻子?

  胡思亂想間,趙五六忽然地察覺到,夜色中那幾粒小小的火把亮光,好像正在晃動。


  幅度還不小。


  他覺得自己有些眼花了。北邊的夜空怎麽漸漸變得亮起來了?


  士兵揉了揉眼睛,遮了遮身旁的油燈亮光,努力向前探頭觀察。


  一直蟄伏在漆黑夜色裏的大城,真的在發光!


  連綿的南城牆上,每一塊巨石都在不停地幻化出五顏六色的光亮,漸漸織成了一匹光幕。


  地上傳來的顫動開始還很細微,漸漸地震得越來越劇烈,哨塔開始搖晃起來,趙五六很快就站不住腳了。


  但是年輕的士兵卻跪倒在地板上,忘了逃跑。他甚至忘了呼吸。隻是迎著刺目的白光,瞪大了驚恐的雙眼。


  橫亙五裏的長牆似乎變成了條活過來的水晶細鱗巨蟒。


  大城上,無邊的濃稠白光終於迸裂開來,向上空和四周迸射出無數道白色光箭。然而就隻是短短一瞬,所有白光忽然一下子消逝殆盡了。


  漸漸消退了光芒的城牆上,緩緩裂開了五個巨大的暗紅色空洞。


  空洞的位置,原本是南城牆上的五座城門。


  這是年輕士兵看到的最後一幅畫麵。


  強大的衝擊波終於席卷而來。趙五六的身子一輕,隨著哨塔的碎片,一起飛上天空。


  瀾國,關南,第一屯


  短暫同路的兩支輜重隊半路就分道揚鑣了。剽悍的雲州馬隊隱入夜色的半個時辰之後,混編馱隊才終於在半夜抵達了第一屯。


  精鐵打造的厚重屯門,開在背敵的南邊。軍屯的迎敵正麵全是城牆,卻並不寬闊。層層疊疊的拒馬,從城牆外圍一直摞到了左右山麓上,把整個穀口塞得滿滿當當。


  關南平原地勢平緩、道路縱橫,秘術防線鋪得很廣,部署卻是前鬆後緊、北弱南強。殺傷力強的晶核炮塔和秘術陷阱在前沿地帶布置得很分散,大多還是偵測法陣。


  想阻攔蔚國鐵騎突擊瀾國腹地,僅憑懟在大城麵前的秘術大陣,是遠遠靠不住的。


  幸好從關前平地到江州河網地帶之間,隻有兩條山穀可以通行車馬。這兩處險地就分被第一第二屯鎖住。


  十八年前大帥便將有限的靈力資源大部集中在兩個穀地中。


  這兩條“死亡峽穀”,常年籠罩在濃霧之中,空中滿是散逸的靈力,平日裏是沒有人敢貿然進入的。


  直至半個多月前,親兵營派人冒險鑽進穀中,替穀內大陣的各個節點更換晶核。一直忙到今天,都還沒完事,人卻已折了好幾個個。


  這事兒挺晦氣,第一屯的守將汪將軍卻說不出什麽。死的是親兵營的人,撫恤之事不用他管。不過於情於理,第一屯還是得表示一下。


  汪將軍是前年從海州輪調來的。此次大帥密令各州發兵,海州總共派出了四千步卒和一千操作炬石車的攻城兵。


  他對本家的炬石車十分有信心。於是費盡心思爭取來了攻城營。八十架高聳入雲的炬石車,三十五架鐵臂床弩塞進第一屯,足可以一勞永逸地封死穀口了。


  隻是,重裝車隊在卸船後耽擱了半天多的時間,到現在還和大部攻城兵一起,在後麵的路上堵著,隻來了打前站的一個百人隊。第一屯預留的營地裏空蕩蕩的。


  先到的卻是攻城營的火油。永順驛守孔德生帶著混編馱隊剛進屯門,苦等了半天的海州軍士便立刻打起精神,兩人一組,小心地把一個個大木桶卸到平板拖車上,再輕輕推走碼放。


  閻王鬆了口氣,招呼芳邑的民夫們把卸空的大車遠遠拉開後,聚到營地邊上休息。


  他剛剛抻出煙袋,不知哪裏竄過來一個滿臉橫肉的海州軍士,一把抓住煙袋杆,就要往外扔。


  誰知奪了兩下,煙袋杆還穩穩地攥在這幹枯瘦癟的鄉民手裏。軍士臉漲紅了“不知這是什麽地方嗎?油料場嚴禁煙火!”


  “軍爺。”閻王嗬嗬笑著指了指煙杆下係著的布囊,“這事咱懂。小心一路了,自然不敢點火,就是嚼嚼菸葉。”


  海州軍士觸摸之下,感覺出這煙杆像是純銅鑄造的。雖然立刻斷了掰折它的念頭,但力奪不過一個幹癟農民的羞辱,讓他的臉脹得更紅了。在樂嗬嗬的驛兵民夫圍觀之下,氣得嘴裏磕磕絆絆的說不出句整話。


  芳邑的隊伍中閃出了一個高大的漢子,一把摟住軍士。軍士的身材也極粗壯,但畢竟身量不高,被那大漢輕鬆地箍住了脖子拖向外圍。


  “大哥,大哥息怒!我那騾子還沒卸桶呢!來,來!您受累來搭把手,一邊一桶咱倆同時搬。”


  拽人的大漢是二勇。平日裏憨憨愣愣的,對村裏的小孩子極為耐心和善。不過閻王這邊遇到了小磕絆,第一時間衝過來的,也是他。


  負責押運火油的海州校尉一路上對主動來幫忙的孔驛守很是尊敬。此時正有一搭無一搭地跟驛守搭話。忽然發現這邊的熱鬧,趕緊過來,想分開拉拉扯扯的兩個人。


  “孔兄見笑了。勞煩您請諸位兄弟再耐心休息一陣。裝卸事大,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芳邑人在哪都吃不了虧。孔德生並未擔心,隻是費力地衝校尉擠出個微笑“妥。”


  話音未落,油料場的北麵,似乎傳來了隱隱的怪聲。


  油料場藏在第一屯的最後方。軍屯外麵出什麽事了,誰也聽不真切。


  耳力好的人紛紛站起來,仔細地辨別。這聽起來不像馬蹄聲。


  倒像是海浪?

  芳邑的民夫們全都是除役的老兵,有不少人都隨大帥在汪洋大海上拚殺過。


  聽著遠遠傳來的似是而非的浪濤聲,油料場的人全停下了手裏的活兒,疑惑地互相交頭接耳起來。


  閻王和乙弛的臉色卻齊齊變了。


  這聲音,前幾天在蔚國的官道上,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


  很快,腳下的土地也開始一波強似一波地顫抖起來。駐屯的江州軍士猶豫了一陣,翻身上馬想去前麵探探究竟,卻被驛守拉住了韁繩。


  孔驛守急切地問“屯外大陣今夜是誰當值?”


  像是在回應他的話。軍屯北邊的夜空忽然亮了起來。


  不遠處的山穀裏,沉悶的轟鳴聲此起彼伏,五顏六色的秘術閃光染遍夜空。


  急促的梆子聲從北往南迅速連成一片。眾人的心頭升起一陣劇烈的寒意。


  “敵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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