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戰前會議
緊挨著第三屯的那幾處小模型,看起來占地麵積不小。穀辛集見雷皇感興趣,連忙詳細說明“這裏是永順驛,現在是兵站。西三州支援前線的州府兵在此周轉。”
“緊鄰的這是永順市,泉州江氏商會經辦的,目前已經囤積了大量的輜重糧草。西江畔的是永順渡、江平渡、三林渡。永順水陸交通縱橫,乃是第一道防線的關節所在。”
雷皇輕輕點了點頭,看了穀老王爺一眼,含笑發問;“您畢竟熟。說說看?”
老王爺慌忙起身上前了幾步,拱了拱手,低著頭直截了當地說“這裏不好碰。”
此言既出,在座的眾位王爺都是一愣。大戰當即,箭已在弦。老頭子怎麽當著雷皇的麵說出如此喪氣的話來。
雷皇也不說話,就側著頭靜靜地等著。老王爺躊躇了半天,高大的身形漸漸弓了下來“永順……永順設市十年,把握著兩國間的大宗貨品流通,每日經手商資巨萬。市裏坐商十四間,食肆浴館賭場勾欄一應俱全。表麵上大敞四開……”
在眾人的注視下,王爺的老臉似乎紅了“但在此地經營之人心思縝密,精明得很。我派去過二十幾批細作,無一生還。”
各家王爺都有些驚訝。還有十年都滲透不進的地方?
穀老愈發赧然,支吾地說“本來兩國互通商貿,刺探情況之事很平常。但時間長了,就越來越發現,江家對這裏的重視程度非比尋常。他們派來的市丞,姓龍。”
葉朗一直在遠處默默地呆著。聽聞到此,心裏咯噔一下,猛然抬起頭來。
雷皇也搖了搖頭,輕輕歎道“龍無忌。”
初時,各位王爺大都沒反應過來,雷皇話一出口,立時有人驚呼“龍家這代的老大?”
泉州龍氏。是七姓王的老熟人了。兩國互相攻伐幾百年間,身為泉州江氏家臣的龍氏一脈,曆代殺神輩出。
在蔚國的土地上,龍氏的名頭幾百年來始終是個禁忌的存在,遠不是近十幾年“東陸戰神”這個稱號可以比擬的。
葉朗對龍氏很熟悉,對這個龍無忌就更熟了。二十年前那一戰,他們都數不清給彼此的身上留下了多少條傷疤。
葉朗失神了片刻,一抬頭發現雷皇和眾人都在看著自己。猛然血往上湧,騰地起身抱拳“末將願往,踏平永順。”
皇帝走了過來,輕輕地拉下都督的胳膊“時移世易,陳年糾結不碰也罷。”
他回頭望向麵色各異的王爺們,淡淡說道“無忌雖勇,永順不過彈丸之地。開戰後,這個地方就煩勞穀家、安家照應了。”
“都督,你現在掌管著葉氏軍隊,不宜逞一時血勇,亂了方寸。你的精力,應該放在和烏家的磨合上。”
坐在角落的烏家王爺歪著頭,微微一笑。
雷皇又看了看渾身微微顫抖的葉朗。抿了抿嘴唇,轉身大步回到大廳中間,雙手支在了沙盤邊緣。
“各州援軍調動情況如何?”
穀辛集此時已經完全沒了初時的緊張,胸有成竹地捧上一個托盤,盤中擺放著幾顆做工精美的陶瓷人偶。
他把這些描繪著不同字樣的人偶一一插在沙盤上,邊插邊說“除了江州一萬五千戍邊部隊分駐三屯外,海州、河州兵旗已現,攻城營和陷地營今晚將分別運動到第一第二屯;雲州騎射和湖州騎兵已到第三屯;四州總計調動了近半的兵力支前。總數將近三萬人。”
穀辛集挑出一枚黑色的人偶,擺在一旁“雷州……距此路程太遠,目前還未偵知援軍所在。”
城守把最後兩枚人偶插進了沙盤“白皇帝的五萬羽林軍兵馬未動。關南大營還是四萬常駐人馬,和白長岌的三千親兵營。”
“泉州呢?那邊動靜如何?”雷皇眯著眼看了半天,卻沒找到代表泉州的人偶。
穀辛集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他突然發覺自己辦了一件傻事。
他根本就沒有命人製作泉州兵偶。
東陸所有人都知道,“江、河、湖、海、雲、雷、泉”,瀾國七州裏唯一不可能奉召發兵援護大城的,就隻有泉州了。
因為,泉州就沒有瀾國的一兵一卒。
一百多年前,江氏就得到了瀾國王室許下的種種自治權柄。
自那時起,泉州其實已經變成了實際意義上的獨立王國。
在江氏商會的管製下,永無徭役、永無駐兵的泉州人在百十年間縱橫東南兩陸商道,攫取了巨量的財富。
但泉州哪有兵可調?靠商會雇傭的那些私兵?
穀辛集本來十分自信,這些年向瀾國各州撒出的大批偵騎,早已經穩穩掌握了瀾國上下的形勢。但現在一看,還是出了大紕漏。
龍無忌既在永順。那強悍的泉州私兵應該也已經涉足關南防線了。
蘇家小王爺不大搞得清狀況。看穀家的城守忽然愣住不說話了,便抽空低聲詢問身邊的安王“世叔,當年葉家這條狗不是跟他主子一起叛國降瀾了麽?怎麽一提起龍家人,他這麽大反應?”
安老王爺眨了眨眼,抬手捂住了嘴,湊到小蘇王爺的耳邊,悄聲說“情仇……不過這事說來話長了,還涉及到……那位。咱回來細說吧。啊!”
小王爺盯著安王悄悄伸出的大拇指,呆了一會兒,又看了看麵沉似水的皇帝陛下,恍然大悟地吐了吐舌頭,便縮回座位去了。
穀辛集原是文官出身,自持心思明敏,一向心比天高。本來他自作聰明地私下裏推演過很多次沙盤,但皇上一下就戳中了他的漏算之處。此時他的腦子已經亂了,滿額的汗水涔涔而下,後麵打算獻出來的計策,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雷皇話既出口,總不能掉在地上。一直杵在沙盤邊上的穀王爺拍了拍城守,接過了話“陛下放心。雖然永順始終不知虛實,但江家那邊,還有人替您看著。”
穀老王爺指了指沙盤“關南前線上,有江家的七八支商隊,在配合白長岌的後勤運輸。泉州駐紮的八千私兵日夜操練,但可惜,還沒有整備北上的意思。”
雷皇的雙手撐在沙盤邊上,俯視著廣袤的關前飛地,久久不語。
大廳裏的人都不敢說話。
蔚國對南征已經準備多年,七姓王厲兵秣馬,精心籌劃,各路推演早已爛熟於胸。如今有了國師相助,瀾國防線最大的仰仗,那些秘儀大陣,都成了土雞瓦狗。
但是最難纏的,始終是人。那幾個人。
過了半天,雷皇才站直了身子,緩緩地說“盯緊些。”
諸位王爺紛紛肅立,正待領命,忽見大廳門口人影晃動,一襲黑衫悠悠地飄了進來。
議事廳裏的溫度似乎瞬間冷了下來。
來者並不跪拜,徑直走到了雷皇麵前,優雅地點了點頭。
穿黑衫的,都是國師的學生。地位向來超然,即使是雷皇陛下,對這些來自各家的年輕精英也總是禮敬有加。
然而大廳之中的各姓親王卻別扭得很。這些毛頭小子被國師調教了幾年就忘了出身,能耐不知長進了多少,見帝不拜的待遇倒全記住了。
一旁的穀老王爺苦笑著搖了搖頭。進來的這位年輕的黑衫尊者,正是負責偵辦磁山爆炸的烏家後輩。
前次這人單獨麵聖匯報,也不清楚後續如何。反正那次爆炸事件就悄無聲息地沒了下文。
黑衫尊者抬起頭來,卻發現雷皇正半眯著眼,盯著沙盤想著什麽,並沒有理睬他。
年輕人臉上的尷尬一閃即逝。他耐心地沉了一會兒,又雙手合十,重新行了個禮“陛下。”
雷皇似是剛剛聽到黑衫過來,但仍不睜眼,隻是揮了揮手,吩咐道“坐吧。”
“學生不敢。”年輕的尊者口中惶恐,臉上卻始終帶著笑意。
一直在角落裏歇著的烏家親王無聲地站起身,拖著醬紫色的大袍子,背著手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老王爺溫和地對自己的晚輩點了點頭,問道“那邊挺忙吧?”
“勞王爺掛念。國師剛剛親自調試完各座法陣,正在休息。命我前來向陛下請罪,恕不能親身到會。”
蘇小王爺不耐煩地在椅子裏擰了擰,冷冷地甩了兩句“禦前會議是什麽份量?還要休息?也是,國師畢竟年紀大了,還是得以身體為重哈。”
黑衫尊者抿嘴微笑著立在原地,不說話。
烏家親王打了個哈哈“我們這樣的老骨頭都掉渣了。總是比不上你呦!年富力強,生龍活虎!這次禦駕親征,全指望小蘇你身先士卒打頭陣嘍!”
小蘇的臉上抽動了幾下。但礙於輩份,又還是在雷皇麵前,不好還嘴。隻能冷冷地哼了一聲。
年輕的黑衫尊者向護犢子的自家老伯頷首致意,然後就收起了笑容,對雷皇說“師尊囑我轉告陛下,可以隨時開始。”
雷皇仍然盯著沙盤,始終沒有看他,隨意地說“那就開始吧。”
葉朗身份不同,離各姓王爺有些距離。剛開始,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直到他發現親王們互相交換的眼神中,也流露出錯愕的感覺。這才確定自己的耳朵沒有問題。
現在就,開始?
進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