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夏一愣,仔細打量了眼前的女子:玄色直領翟衣,織金紵絲的料子;翟衣外披著紅色雲龍紋霞帔,帔身還綴有嵌珍珠梅花形的金飾;頭上則有金嵌寶石珍珠雲龍墜頭一個。
打扮的是富麗堂皇,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程夏在看清她頭上戴的東西的時候,直接俯身行了一禮,“給皇後娘娘請安。”
“起吧。”皇後擺擺手,親自扶了程夏起來。
程夏微微舒了一口氣,好險,好在她還能認出皇後頭上戴著的,是明朝前中期最為有名的九龍四鳳冠,否則可就出盡洋相了。
程夏看著皇後好似有些觸動的樣子,也知道自己和陛下在西暖閣說的話她都聽到了,沒曾想她無意中討好了當朝的國母。她隻是將自己想表達的意思都說了出來,並沒有想去刻意的改變什麽,至於陛下以後會如何做,程夏也是不知。
皇後拉著程夏下了台階,從乾清宮的東側門日精門出去,經過誠肅殿和奉先殿,便到了幾乎位於故宮最東端的仁壽宮的宮門前。
程夏不動聲色的看了仁壽宮三個大字,不由得有些感慨。現代的時候,這裏並不叫仁壽宮,而是叫寧壽宮,寧壽宮的名字始於康熙年間,而眼下的明朝,則叫仁壽宮,是明朝供太後和太妃頤養天年的地方。現在的這裏還不是氣勢恢宏宛如紫禁城縮影的龐大殿宇,而隻有稀疏的幾座宮殿,看著並沒有多麽的富麗堂皇。
直到仁壽宮的門前,皇後才再次開了口,“太妃在找你了,不過你要小心一些,太妃或者對你有些偏見。”皇後早就將邵家的事了解了個透徹,對於宮裏各位的想法也非常了解,她本來不清楚邵琛在鄉下娶的姑娘到底是什麽樣的人,但是今日一見,她幾乎立刻就喜歡上了這個姑娘,長得異常漂亮不說,心思還非常的靈巧,難得的是和她的想法幾乎一致,單憑這一點,她也願意伸手幫個忙。
從乾清宮走到這仁壽宮,便是她陪著程夏走一遭,太妃那裏也能得到消息,就算看在她的麵子上,太妃也會有所忌憚了。
“好了,”皇後拍了拍程夏的手,“本宮還有事要忙,就不陪你進去了,你好自為之。”
程夏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皇後是無意中幫了自己一把。
送走皇後,仁壽宮早就等在一旁的宮女才引著程夏往殿內走。仁壽宮布置的有些樸素,但很是一絲不苟,足以看出宮殿的主人是個很細致也很計較的人,程夏斂了斂神,盡量眼觀鼻鼻觀心的讓自己心平氣和下來。
她也算是看明白了,整個邵府都在別人的監視和掌控之中,昨日府裏發生的事,今日宮裏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還真是,嗬,一點隱私都沒有。
走在院子裏,隔著很遠就聽到了宮殿裏麵傳來的絲竹管樂的聲音,還伴著陣陣的歡聲笑語,當真是熱鬧的很。
不過這種熱鬧在程夏進殿的那一刻,就戛然而止了。
程夏幾不可見的聳聳肩,她並不想成為別人矚目的焦點,不過可惜,她現在是了。
她就穿著最普通的衣衫,頭上戴了一個最簡單不過的發釵,除此之外一無所有。比起殿內這些鑲金帶玉的大家小姐和夫人,她可不就是最另類的那一個嗎?
程夏任由她們打量和竊竊私語,隻由著丫鬟引著到了邵太妃的麵前,微微行了一禮。
“抬起頭來。”邵太妃的開場白和朱佑樘一模一樣。
程夏抬頭的瞬間,成功聽到了接二連三抽氣的聲音,便是見慣了各種大場麵的邵太妃,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你,你怎麽?”
她怎麽了?程夏不解的看著形色各異的眾人。
“快,春雨,”邵太妃突然喚了一聲,從腰間抽出自己的令牌出來,“去中兵馬指揮使家將蔣薇叫過來。”
春雨應了聲快速的離開了。
邵太妃仔細打量著程夏,眉頭蹙的老高,眼神中有不解和疑惑,還帶了些許的鄙夷和傲慢。
這樣的態度程夏早就預料到了,不過她無所謂,兵來將擋好了。
“你叫程夏?”邵太妃悠悠開口了。
“民女名喚程夏。”她不卑不亢的回答。
“你是土生土長的莊稼人?”邵太妃語氣中的輕視已經顯而易見了。
程夏依舊點頭,自在從容,“民女自小生在農家長在農家。”
邵太妃突然笑了,“你倒是自若的很,哀家問你,你可知道邵琛現在的身份。”
“知道,”程夏回答的幹脆,“他是奉國將軍的孫子,是當朝的正三品副都禦史。”
“你既知道,那想必也明白,你和邵琛之間門不當戶不對,你配不上他。”邵太妃突然冷了臉色,沉聲說道。
還真是夠直白的!程夏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小聲的回答,“太妃娘娘,配得上還是配不上,理應由我的相公自己說了算,太妃娘娘若是問我的意見,那我自然覺得我們二人般配的很。”
“大膽!”邵太妃猛地一拍桌子,兩旁的小姐女眷紛紛嚇了一跳,程夏麵不改色的垂眸站著,不做他想。反正她說什麽都是錯的,辯解什麽?爭辯給誰看?隻不讓自己覺得憋屈就行了。
“你真是好大的膽子!”邵太妃徹底動了怒,“昨日你與奉國將軍起了爭執,哀家本來還不信,哀家還覺得,怎麽會有晚輩頂撞長輩的事發生,結果,哀家一看你現在的樣子,就知道所言不虛,你當真無禮的很。”
這奉國將軍是邵太妃的親爹,她有怨氣也是可以理解,程夏保持沉默。
邵太妃一看程夏的樣子就來氣,“邵琛是整個邵家的希望,如今竟然被你慫恿著搬出邵家去住,還和奉國將軍麵和心不和,你還真不辜負你這副紅顏禍水的長相?”
紅顏禍水?說她嗎?程夏勾了勾嘴角,她能當這句話是在抬舉她嗎,是可以這樣理解吧。
“哀家在問你話,你裝什麽啞巴!”邵太妃猛地拿過桌上的茶盞扔到了程夏的腳下。
瓷器四濺著碎裂了開來,程夏微微抬了抬腳,悠悠的說,“太妃娘娘希望民女說些什麽?”
“哀家讓你保證,離開邵琛,有多遠滾多遠!”
程夏毫不遲疑的搖頭,“我不會離開。”
“還真反了你了!”邵太妃直接招呼著殿門口的太監進來,就要將程夏拉下去打板子。
王清晚一看這樣的情況,趕緊上前行了一禮,對著邵太妃笑了笑,“姑母,您別動怒,妹妹也不是有心頂撞您的,您看在邵琛的麵子上,就饒了妹妹這一次吧。”
程夏身上的雞皮疙瘩直接豎了起來,這妹妹喊的當真親切。
“你看看你,你再看看清晚,沒教養就是沒教養,”邵太妃氣的直咳嗽,“你如果像清晚一樣識大體,哀家還會說你什麽嗎?”
“太妃娘娘,”身後有個嬌嫩的女聲響起,“太妃娘娘莫不是忘了,她可是從鄉野走出來了,粗鄙的很。聽說這莊稼人手勁大的很,皮糙肉厚的,打幾板子都不礙事的。”
“就是就是,”立馬有聲音附和了起來,“我也聽說了,這鄉下人啊,什麽都不會做,就知道吵架打架的,當真是沒開化的野人,她能進宮已經是祖上燒高香了,太妃娘娘何必跟這種人一般見識呢。”
“可不是嗎?”嬌俏的聲音愈來愈近,很快就走到了程夏的身旁站定,“都說這鄉下人大字不識一個,這琴棋書畫更是一竅不通。太妃娘娘我們繼續剛剛的遊戲唄,別被這無知的人擾了興致。”
邵太妃臉上的怒氣不減,最後還是她貼身的宮女附在她的耳邊嘀咕了幾句,“太妃娘娘,適才皇後親自將這姑娘送到了仁壽宮門口。”
邵太妃憤恨的瞪了程夏一眼,到底放棄了動手的念頭,隻嫌棄的擺手讓擺手站在一邊,“罷了罷了,一會等蔣薇來了,哀家再教訓你。”說著轉過頭看向底下的一眾女眷,臉上這才帶了笑意,“該是誰演奏了?”
“是小女,”剛剛嬌俏的女聲又響了起來,“小女才疏學淺,不過近日學了一首古箏,就獻給太妃娘娘一聽,彈的不好還望娘娘見諒。”
邵太妃點點頭,那女子便輕快的彈奏了起來。
程夏早在心裏翻了十個八個的白眼,這四皇子朱佑杬怎麽就有一個這樣的母妃,看著都來氣。適才她們說話那麽難聽,程夏一直在壓著心底的火氣,她告訴自己暫時忍著,這是皇宮,鬧大了可是能掉腦袋的,所以她咬牙忍下,大不了回頭再想辦法教訓她們一頓。
正壓著火氣呢,就聽到那女子彈奏完了,聽到周圍一致的讚歎聲,女子更加得意的走到程夏的麵前,頗為挑釁的看著她掩唇一笑,“你會些什麽,也拿出來瞧瞧,說不定有點一技之長,太妃娘娘還不那麽生氣呢。”
聽著周圍人的起哄和嘲笑,程夏甚至聽到了什麽對牛彈琴的嘲諷,好吧,忍無可忍則無需再忍,程夏徑直走到那女子彈奏的古箏前坐下,稍微撥弄了兩下箏弦,腦海中醞釀了下要彈奏什麽,想好了,便行雲流水的撥弄了起來。
周圍很快安靜了下來,程夏置若罔聞,她的古箏可不是隨便玩玩,古箏和舞蹈是她唯一堅持學了十幾二十年的東西,再加上現代的旋律和嫻熟的技法,她還能輸了不成。
程夏成功的從王清晚的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這女人,最會扮豬吃老虎,她一直忍著,別人當真以為她是個土包子呢。
邵太妃臉上有些掛不住,剛剛將程夏貶低到了泥裏,卻不想她的古箏竟然彈奏的如此之好,甚至將眼前的這些大家小姐都比了下去,可不是讓她打臉了嗎?
正想給自己一個台階下,就看到丫鬟通傳蔣薇到了,邵太妃趕緊轉了話題,讓蔣薇進來。
程夏早就想會會這個蔣薇了,如今聽說她到了,趕緊抬眼朝著殿門口的方向看過去,在看到蔣薇沒有蓋著麵紗的臉的時候,直接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