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又見故人
西北邊陲,北野城中,有座名為琴劍閣的莊園,園中不僅有小橋流水,更有梅蘭竹菊。
此時蘭菊雙雙凋敝,但好在尚有竹林青翠,梅花盛開。
梅林之中,一個看不出實際年齡的白衣男子負手而立,他的臉上永遠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仿佛就算天塌下來,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一個手持長劍的女子,悄然來到白衣男子身後,女子白衣白鞋白玉簪,當她身形出現在梅林小徑時,滿園梅花盡失色。
隻不過,女子雖美,渾身卻透露出一股不可親近的冷豔,那雙冰冷的眸子仿佛沒有焦距,她就那麽安安靜靜站在白衣男子身後,不發一語。
白衣男子頭也不回道:“為師要去一趟中原,你,是留在此地還是與我一起?”
女子想了想,“我要去東玄昆侖山一趟。”
白衣男子眉頭輕皺,“被稱作魔教的天山隱門,據說就在那裏,難道你跟他們有仇怨?”
女子搖了搖頭,猶豫片刻,輕聲答道:“有個家夥被困在了那裏,我要去把他帶出來。”
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嘴角微動,彷如冰雪消融,春回大地,說不出的明豔動人。
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那出自天絕山藏劍山莊的白鷺。
秦軒被玉臨風留在雪龍穀後,她便孤身一人,不遠萬裏,從東玄州趕赴西北大漠,費盡心思才拜入劍道魁首顧北城門下,說到底,還不是為了那個家夥。
顧神飛轉過身來,望著這個曾在琴劍格外跪了三日三夜直至昏厥的女子,這位當世劍魁的心中,沒來由生出一抹悵然。
顧北城心中一歎,又想起了許多年前,也有一個喜好穿白衣的女子,同樣的美豔動人,同樣的冰冷孤傲,卻唯獨對他,笑臉溫存。
那個時候,他還不是什麽劍神,甚至連武功都稀鬆平常,但正是因為那個女子,他顧神飛,才成了日後的第一劍神。
顧北城愣愣出神了許久,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也明瞬間白了這個女弟子為何會對禦劍之術最感興趣,原來,不是為了去做那人人仰望的禦劍仙子,而是為了救人。
不知為何,白鷺在顧神飛的眼中感到了一股悲傷,她問道:“師父去中原做什麽?”
顧北城回過神來,轉頭看向盛開的梅林,淡淡地說:“去殺一個人。”
白鷺有些好奇,“為何不讓我和師兄們去,難不成,師父要殺的是天榜的高手?”
顧神飛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他是誰,所以,隻能親自尋他。”
似不願繼續這個話題,顧神飛轉而說道:“天山隱門中,有許多不世出的高手,其中一些人,雖未被列入武林三榜,但卻有著天榜高手的實力,用不用為師陪你走一遭?”
顧神飛自問鼎劍道以後,一共收了五個徒弟,白鷺是第六個,也是唯一的女弟子。但他似乎對這個資曆最淺的弟子格外青眼相加,他的這番話,若是被其他的幾個弟子聽去,難免會覺得匪夷所思,一向寡言少語、冷冷淡淡的師父,什麽時候這麽關心徒弟了?
然白鷺卻並不領情,“不用了,師父,我一個人去就夠了,我的禦劍之術已不比您慢,您要是去了,肯定會被那個叫魚龍魁的高手察覺,反倒不容易出來。”
顧神飛輕輕點了點頭,沒再說話,白鷺亦是沉默。
師徒二人相對無言。
豎日清晨,兩道身影衝天而起,禦劍而行,宛如兩抹白虹,一個往東,一個往南。
往南而去的要殺人,往東而行的要救人。
師徒二人不知道的是,他們要殺要救的,其實是同一個人。
卻說大周國都玉安城內,寬闊的街道上車水馬龍,往來行人如織,一派繁華熱鬧。
一對同穿紫衣的年輕男女聯袂而行,大搖大擺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年輕男子額間生有一朵青蓮,相貌英俊,身負一柄赤紅大劍,看起來頗有幾分江湖少俠的味道。
一旁的少女清秀絕倫我見猶憐,穿的也十分養眼,兩條玉臂裸露在外,紫色靴裙之間,露出一截白皙小腿,分外惹眼。
其實這種穿衣風格,在天子腳下也不算稀奇,隻不過時下正值秋末冬初,氣候頗為寒冷,少女這般穿著,難免會讓人覺得意外,當真是應了“美豔凍人”四字。
年輕男女正是秦軒和藍詩懷,二人乘坐大黃鷹,隻用了三天時間,就從青陽鎮來到玉安城。
兩人都是第一次來到如此繁華的大城市,對城裏的一切均感新奇。
秦軒還好一些,但藍詩懷就不那麽矜持了,東逛逛,西逛逛,看到喜歡的東西就走不動路了,不過好在少女心儀的,都是一些看似稀奇卻花不了幾個銀子的小玩意兒。
但不知為何,秦軒看著少女的這份淳樸,心中愈發喜歡得緊。
少女每拿起一樣自己喜歡的物件兒,秦軒都要跟在後麵付錢,沒過多久,手中已大包小包地拎了好幾包。
“我說小姑奶奶,你這都逛了大半天了,也差不多了吧?”
藍詩懷轉身笑道:“我餓了,想吃好吃的。”
秦軒想了想,“好,那就去春風樓吃,咱們這次要找的那個人,應該就是春風樓的老板。”
隻要是生在玉安城的人,就沒有不知道春風樓的,這是一家集吃喝玩樂為一體的銷金窟,其中包括酒樓、茶道樓、棋藝樓、胭脂樓等等,占據了京城十裏街的半邊鋪麵,因此又有“十裏春風樓”的說法。
秦軒來到十裏街時,還是被春風樓的恢宏規模嚇了一跳,視野所及,是一棟棟風格一致的飛簷古樓,廊下紅燈高掛,連成一線,一眼看不到盡頭。
迎來送往的客人,看起來要不是身份顯赫的達官顯貴,要不就是腰纏萬貫的富商巨賈,一般人,想必連進入的底氣都沒有。
秦軒在春風樓的門口站立許久,最終還是對身旁的藍詩懷道:“小藍,要不然,咱們先去別的地兒吃點東西,等回頭再來吧……”
藍詩懷有些鬱悶,指著第三棟樓說道:“那邊不就是酒樓麽,為什麽還要去別的地方?”
秦軒臉色一紅,憋了半天,才說了一句:“我這身上銀子不多了,就是怕吃了這頓飯以後,咱們就得一路討飯回家了。”
藍詩懷想了想,說道:“我們可以少點一些菜啊,怎麽便宜怎麽來,再說了,你不是說認識這兒的老板麽,你這大老遠過來,他還不得請你吃頓飯?”
秦軒有些苦澀,心想他和葉非凡隻有一麵之緣,並不是很熟悉,都不敢確定他到底還記不記得自己。來之前木臨春告訴他,葉非凡應該是京城高官的子弟,必然有些權勢,一定能把他救出來。
隻不過,當秦軒想到木臨春的另外一句話時,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在門口晃蕩許久,秦軒還是領著藍詩懷走進了酒樓,門內的一個夥計立刻上前相迎,恭恭敬敬將兩人引到一張最多可坐四人的座位上。
與酒樓中的許多客人比起來,秦軒和藍詩懷一看就是從外地來的江湖後生,而且是那種混的不咋樣的,但酒樓夥計的臉上,卻並沒有表現出半分的鄙夷或者不屑。
秦軒每點一道菜就先問價格,生怕超出預支,最後也勉強湊成了四菜一湯,雖然都是些素菜,但也隻能湊合著吃了。
點完菜之後,秦軒向那招呼他的夥計問道:“你們酒樓的老板是姓葉嗎?能不能通報一聲,其實,我是你們老板的朋友。”
不料一直態度很好的店夥計一聽這話,立馬臉色一變,“不好意思,我們老板不姓葉。”
秦軒皺眉問:“那你們老板姓什麽?”
其實對於這個問題,店夥計也答不上來,因為他也不知道春風樓真正的幕後掌櫃是誰。小二私下裏也聽說過一些傳聞,說這春風樓其實是某位極有權勢的大人物開的,但他不過是一個普通百姓,能夠在這裏混口飯吃已經很不容易,自然不會對秦軒這個外鄉人說這些。
夥計沒有說話,白了秦軒一眼,正要離去,卻被後者一把拉住手腕,“先別走,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店夥計一愣,下意識就要甩開秦軒的手,卻猛然發覺無論如何都無法掙脫,而且全身似乎都變得不聽使喚,用不上半分力氣,連說話都困難。
心知是碰上了膽大包天的江湖高手,酒樓夥計立刻用眼神求饒。
秦軒笑道:“你不知道的話,可以去問問你們上頭的管事人。”
說了這句,秦軒才送開手,夥計一溜煙地跑去了二樓。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從二樓走下一個中年男子,穿一身用料考究的錦衣華服,看上去就是一個極為成功的商界大佬。
中年男子來到秦軒麵前,低聲道:“在下劉道矩,是這酒樓的大掌櫃,敢問這位公子如何稱呼,你真是葉老板的朋友?”
秦軒笑道:“我叫秦軒,至於是不是你家葉公子的朋友,你把他喊來不就知道了?”
大掌櫃劉道矩聞言皺了皺眉,但心裏卻篤定了這個年輕人並未信口開河,他笑道:“好的,那秦公子稍等,我這就去通報一聲。”
說完之後,這位平日一向沉穩的大掌櫃,竟從後門打馬奔出酒樓。
就在秦軒和藍詩懷吃完飯後,大掌櫃也剛好回到了酒樓。
而這一次,他的臉色也變得極為恭敬,“秦公子,我家葉公子有請,還得勞煩公子去一趟,馬車已經備好,就在門外。”
秦軒自然沒有拒絕,臨行還裝模作樣的掏錢結賬,隻是那大掌櫃劉道矩說什麽也不肯收。
馬車往玉安城外行駛了半個時辰,最後在一座山腳道觀停下,在馬夫的帶領下,秦軒和藍詩懷走入道觀,觀內古木參天,恢宏莊嚴,偶有三五道童在觀中走動,也有男女香客許願還原。
終於,秦軒在一間靜室裏,再次見到了那個曾在龍尾江大船有過一段交集的葉非凡。
兩人都很年輕,而且眉宇之間還隱隱透著三分神似,是以說起話來也是十分的輕鬆愜意,說到開心處,都不禁同時開懷大笑。
陪著葉非凡說了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題後,秦軒言歸正傳道:“葉兄,小弟這次前來,其實是有一事相求。”
葉非凡笑道:“秦老弟但說無妨,能幫的話,我一定盡力而為。”
秦軒也沒有隱瞞,就將木臨春被龍爪衛下獄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最後說道:“我那兄弟在我臨來之前,曾說葉兄一定是個頗有權勢之人,還說如果葉兄若想幫忙,那就一定可以幫他免去牢獄之災。”
葉非凡聞言,低頭沉默不語,這件事說起來於他而言,其實也不難,但免不了會有許多麻煩。
就在葉非凡沉默之際,秦軒有些為難道:“葉兄,其實還有一句話,我那兄弟托我一定帶到,他說你聽了一定會救他的,隻不過卻再三叮囑,隻能對您一個人說……”
葉非凡來了興趣,屏退了身邊那個低眉垂眼麵白無須的中年男子,笑問道:“什麽話這麽神秘,說來聽聽。”
秦軒麵露一絲尷尬,將臉湊近了葉非凡,低聲說道:“葉兄,我說了您可別生氣啊,木頭說隻要您這次救了他,他就會送您一頂白帽子……”
葉非凡聞言一愣,繼而臉色大變!
秦軒一看葉非凡的表情,暗道一聲完了,趕緊亡羊補牢道:“葉兄,你千萬別生氣,我兄弟肯定絕無惡意,一定有什麽更深一層的意思,隻不過他沒告訴我,我也想不出來……”
過了良久,葉非凡終於緩緩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