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可信
林大人回到府衙,師爺等人早已候著了,廳上還放了具屍體,用白布遮著,許是怕嚇到人。師爺見林大人進來,迎上去,道:“大人。”“可有看出他是怎麽死的?”林大人走上前,一旁的衙役會意地掀起一角,林大人隻看了一眼便別過頭,一手捂著嘴,另一手捂著胸口,林管家早已叫了侍女捧了茶水上來,林大人漱了口才覺得好了一點。那具屍體著實惡心了些,全身的皮肉都沒有幾處是完好的,有些地方還長出了屍蟲。
“大人,可還好?”師爺見林大人臉色略有蒼白,走上前問道。
“無妨,方才來的路上已經聽林伯講了,這人身上沒有一處傷痕,卻失了頭顱,你們驗過屍後可有發現什麽別的?”林大人低頭,右指習慣性地撫上左手腕,不住地摩裟著。
“屬下仔細看過,此人全身雖無半點傷痕,但他的後脊椎骨,便是這個位置,”師爺戴了副白色手套走到屍體旁邊,蹲下身,掀開白布,然後將屍體翻了個身,林大人也跟著過來,看師爺指著屍體的後頸處,道,“屬下發現他的脊椎有被折斷的傷痕,所以屬下懷疑,他是被人生生折斷脖頸而死。”一番話出,林大人等人都嚇了一跳。
脖頸被生生折斷?那人該是有多痛啊?身後幾位衙役紛紛撫上了脖頸,林大人隻是皺了皺眉,問:“倘若是折斷而死,為何他周身並無淤血?”“這人死的時間有些久了,淤血怕是也散盡了,何況那殺人的手法有些獨特。”師爺起身,脫下手套,已經有人捧了水盆過來,師爺洗了手,取了帕子擦淨,才走到林大人旁邊。
“獨特?”林大人的眉皺的更深,師爺緩緩講來:“一般來講,倘若是一般的殺人法子,這人死時,脖頸四周會出現淤血,且死後一段時間不會散,即便散盡,也會留下印子,可這人的脖頸不僅沒有淤血,更沒有印子。這人定是從後方攻擊的,然後利落掰斷了這人的脖頸。”林大人聽到最後,眉頭一下子舒展,笑道:“師爺所說也並不是沒道理,如今也不早了,各位也忙了一個晚上,都回去歇息吧,其他事情明日再議。”雖然不清楚林大人為何態度會轉變那麽快,畢竟林大人以前但凡遇上案件,必是茶飯不思的。而今卻這般,倒讓他們覺得意外,卻也沒多說什麽,隻是一個個打著哈欠回去了。
“大人可是想到了什麽不尋常的?”回府的途中,林管家突然問道,他提一盞琉璃燈籠,走的並不快。跟隨大人多年,也摸清了大人的性子與習慣,也許旁人不知道,大人心中別有所想的時候會習慣摩裟左手腕。
“林伯,還是你了解我,方才師爺說那人是被折斷脖頸的時候我就有所懷疑了,”林大人輕歎,扯了扯林管家讓人帶來的披風,雖還是春,這夜裏卻也有些冷。林大人繼續道,“倘若如他那般講,再怎麽用法子,脖頸四周也還是會有淤血,而且,我看的時候,發現那屍體脊椎並沒有他所說的斷痕,我倒覺得那反而是刀刃所致,切口平整,怎可能是折斷的?”
“那師爺為何說謊?”林管家在前頭走著,林大人在後頭跟著,琉璃燈籠並不很亮,幸好這路也不坎坷,否則以這晦暗的光,鐵定要摔跤。
“我也不知,隻是有一點,這師爺是萬萬信不得了,且不論他之前如何行為,光是今日欺瞞我們的事情,便已不能信任了。”林大人垂頭輕歎,人之可悲,人之可歎,人,便是全然信不得。
“大人,老奴倒不認為師爺是完全信不得了,人都有不得已而為之的時候,師爺之前對大人也是忠心耿耿,大人怎可因為這點事情……”林管家忽地停下,回轉身看著林大人,晦暗的燈籠,顯得他有些可怖。
“林伯,我自有分寸。”林大人也不看他,隻是徑自向前走去,待到林管家緩緩起身,林大人已經走遠。
梅殘玉靨香猶在,柳破金梢眼未開。東風和氣滿樓台,桃杏拆,宜唱春喜來。
毫筆微執,在白紙上落下這幾個字,執筆的是個少年,一襲白衣,生的俊逸,寫的字也好看,隻可惜講不了話。站在一旁的婢女如此想著。忽然少年沉下臉,將手中的毫筆重重一放,濺起幾點墨,皆數落在少年的衣袖上,婢女一時沒反應過來,待到門口跑進來個小廝,在少年麵前顫顫地站定,那婢女才反應過來。
小廝小心走上前將少年麵前的筆墨整理好,正要去拉衣袖,少年卻將衣袖一揮,然後定定地看著婢女,小廝會意地走到婢女旁邊,低聲道:“公子讓你過去,小心別再惹公子生氣了,否則——”婢女撇了撇嘴,她才沒惹公子生氣,是公子自個兒突然生氣的。但是一想到某人,整個人抖了抖,不情願地走過去,然後低頭道:“公子,奴婢錯了,望公子保重身體,莫再氣了。”少年轉過身,然後朝門口走去。
“公子,不管她犯了什麽錯,還望公子能原諒她。”那小廝眼尖地拉住少年,一臉哀求的模樣。
“犯錯便是犯錯,有何可原諒的?你們這幫奴才,若不是本公子今日正巧路過這兒,還不知二弟會被你們怎生欺侮!”突然,門口一男子走進,聲音低沉,長的與那少年一個模樣,卻比少年多了幾分邪氣,男子著一襲黑衣,手中一柄竹扇。
“大公子。”小廝看到男子似是有些害怕,恭恭敬敬地行禮,一旁的婢女也跟著行禮。
“荀卿,今日可覺得好些了?”男子走近少年,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肩,少年頷首,然後扯了扯男子的衣袖,指著那兩人,搖頭。
男子會意,荀卿是不想那兩人被責罰,荀卿雖然麵上冷冷的,實則心底善良的很。荀卿二字,本是爹娘仰慕儒家荀子而取,卻不曾想,竟讓荀卿的心腸也如儒家一般。
“既是二弟本意,本公子也就不難為你們了,你們退下吧,本公子有話要與二弟講。”男子轉過身看著那兩人,輕咳一聲,兩人連忙行了禮出去了,生怕遲一刻男子就要改變心意。
男子尋了條椅子坐下,少年也跟著坐下,男子支著頭,然後緩緩開口:“荀卿,方才究竟怎麽回事?你並不是容易生氣的人,莫不是體內的病又發了?”神情有些緊張。
少年搖了搖頭,然後取過張紙,在紙上寫了幾個字,遞與男子,男子看了,歎道:“你也是的,何必想她?這麽多年過去,說不準她已經死了。”少年突然激動起來,連連搖頭,又飛快地在紙上寫下字,男子接過,笑歎:“夢中之事,也虧得你這麽相信?即便她還活著,她也不會同你在一起,當年……爹爹並沒有幫助他們……她若是活著,也定是怨恨我們的。”
少年聽了男子的最後一句話,一怔,隨後苦笑,寫下幾個字,“荀卿,你莫執著了,有些事情,不是你能堅持,它就能完好的。”男子看著少年寫的字“即便她恨我,我也愛她”,輕歎。
窗外有柳絮紛飛,有桃花飄落,有君子佳人,有勞燕分飛。分分合合,聚聚散散,世間事,也莫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