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集
回到監舍沒多一會兒,那些車間裏的收工了,一窩蜂朝住宿樓跑,有的光著膀子有的吼著調子,有的追逐喜鬧。必須抓緊時間回去換洗,因為很快就會集合開飯,這裏開飯時間基本非常準時,早上八點,中午十二點,晚上六點,沒有特殊情況即管教沒有打招呼下,過時不候,無一例外。如果遲到吃不上飯不說,還會“背書”,一個星期累計上了兩次,那對不起,院壩、廁所恭候一個月;如果沒有那倒黴鬼,就依監舍輪流清理、打掃。
而且,即便住宿樓裏沒有車間活動範圍大,可也寧願呆在住宿大樓裏,兩者有很大的差別:進車間就意為著有生產任務,今後改造考核生產任務的完成和思想改造扣扣相環,立功減刑由此為依據,雖然人人都想減刑,可那任務並不是人人都能完成,超額完成就更是鳳毛鱗角,而且那些設備比較落後,噪音大,灰塵凶,讓人渾身不舒服。而在住宿大樓裏服刑的就不一樣了,除了老弱病殘,都是搞後勤的,該做什麽做什麽,不受生產任務所困,而且還有大把的空餘時間喝茶聊天,所以這類叫做“吃小擺”。
車間和住宿樓之間空曠的院壩,倒是集藍球、乒乓球和沒有草坪的足球場為一體,但平時都是空無一人,隻有到禮拜六和禮拜天不用工作時,完成了走操程序後就開放,自由活動。那兩天對他們來說,就是“情人節”。
下班半個小時後,集合鈴聲又響了,犯人們從各個旮旯角落裏拿著碗筷迅速地排好隊,剛才的喧嘩喜鬧一下啞雀無聲,在領隊指揮下唱完國歌後,管教開始依照花名冊點名,點到名字後都答應一聲“到”,然後去領填飽肚皮的東西。
廚房設置了三個窗口,兩個窗口供應大鍋飯菜,另一個窗口就是專門為那些想變換口味而且“帳戶”上又有積蓄的犯人準備的,不管蒸的、煮的、燒的,隻要你給錢都可以最大限度的滿足。
隻有兩種東西不能滿足:自由和酒。
當然,在那純粹的雄性世界裏,還有一種東西更不能滿足:女人。
如果有女眷,且又表現好者,可以在接見時申請陪宿,有這種“待見”的,不論是張三李四王麻子,不僅會得到管教的支持,更是會被同改羨慕嫉妒恨。
夏碧希走到專門的窗囗,那遊廚子把他空碗接過,跟著遞過來已準備好的飯菜,叫他今後到點來端就是,需要吃什麽頭晚上先說一聲好準備,不知他喜歡吃什麽,所以今天隻安排了紅燒排骨。
他點點頭,端著飯菜,看見院壩裏三三兩兩到處都是人,或蹲著或站著,甚至有坐在地上的,鬧哄哄一片。他甚至經曆過沒有飯吃的曆史,可麵對這種情形卻不知該怎麽應對。
有認識他的和知道他名字的,時不時來招呼一聲,他一一微笑點頭,現在隻關心在哪個地方吃飯,肚了已經在提出嚴重抗議了。
劉濤已在倉庫室門口擺了一張折疊式小木桌,向他連連招手。他走過去放下碗筷,跟著坐了下來。
“希哥,今後這就是你的吃飯餐廳,”劉濤道:“沒辦法。”
夏碧希看他飯上麵隻有一層窩筍葉,便道:“再去端份排骨吧,記我帳上。今後你和我一起吃。”
劉濤感激不盡,飛快地跑了來回。
柳一明也端著飯菜過來了,望著夏碧希,今非昔比,現在可是在一個鍋裏吃飯了,都是井中蛙籠中鳥,是非恩怨已不再那麽重要了。
夏碧希也看了他一眼,短促地吐了口氣,示意他坐下。
剛吃了一半,一個同改走過來,先喊了一聲“柳哥”,然後直勾勾盯著夏碧希,笑道:“你就叫希哥呀?真是山路十八彎,彎來繞去又見麵了。”
夏碧希似曾相識,但實在記不起來。
“哈哈哈,貴人,大佬,果然多忘。沒事,來日方長,相信你會想起我。”
他走到樓梯口,拍著等在那裏的兩人的肩膀一邊上樓一邊道:“就是他,沒錯,化成灰老子也認識。”
一人道:“天,史龍,他可是戎市老大吔。”
那叫史龍的道:“隻是聽說如何這般,當真?況且,這又不是外麵,他能耐何,畢竟才來,教訓一下煞煞威風又能怎麽樣,就是關幾天靜閉而已,怕個求?!老子被他害得加了兩年刑,難道不岀一口氣?你們是不是兄弟,是不是孬種?”
兩人不再開腔。
夏碧希隻記得龍威,想不起什麽史龍,也懶得去理會,吃過飯依照管教吩咐把頭剃光,然後洗完澡又在倉庫門口喝茶。
柳一明也做著同樣的事情。
沒辦法,世界對他們來說太小太小了,而和其他人耗在一起,又有些掉身價。
夏碧希摸著光頭,感到非常的刺手。“是啊,我們反正在一起要生活幾年,是該說說話了。”
柳一明道:“說真的,我很佩服你,從望江樓那一架開始,而龍爺安排車禍那件事我都勸他三思,我和你一樣,喜歡明刀明槍,即使被亂刀砍死也不願背後使詐而苟活,隻是……。”
夏碧希打斷道:“我知道。而且你我雖然打了幾次架,都是不得已而為之,並無你我有什麽衝突,再說,龍威去了,我們也進來了,也希望以前的恩恩怨怨一筆勾銷。今後何去何從那是今後,現在是一個戰壕裏的人,以前的就不說了。”
柳一明點頭道:“爽快。來,條件所限,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跟著放下茶杯,“他媽的,今天落到這個地步了,這日子怎麽熬喲。”
一個管教在二樓走廊裏探出半個身子,喊道:“夏碧希,來一趟辦公室。”
他認得那是帶他們去接見的那位年輕的管教,別人都叫他鄔管教,嗯了一聲走上樓走進了辦公室。
“出去重來。”鄔管教嚴肅地道:“這是監獄,不是茶館酒店,進辦公室要喊‘報告’。”
搞什麽燈?夏碧希心中一沉,如在以往怕早已怒火中燒,唉,該轉變思維轉換角色了,他想:現在他手中才有刀,自己隻是案板上的魚。
“報告。”他覺得很不是滋味,但還是喊出來了。
“進來。”
他走進辦公室,看見除了鄔管教,姓蔡的中隊長也在,正坐在辦公桌前仔細地看他的卷宗,看見他進來,指了指長凳叫他坐下,同時把卷宗放進檔案櫃裏。
“相信你從電視上或朋友口中已聽過監獄這兩個字,我也不想去糾正那些是美化還是醜化,但我隻想說一點,在我們監獄,尤其是我管理的五中隊,在監獄法的框架內,絕對是人性化管理。”
以前夏碧希都是他講別人聽,但知道現在開始,是別人講自己聽。
蔡中隊長五十開外,一對眉毛濃而長,眨眼間眉毛總是有些誇張地一揚一落。“其實不看你的檔案,我以前也聽過你的名字,如果不是在這個場合,我也該叫你一聲哥,真的,但既然進來了,就得遵規循矩,照章辦事。這裏沒有大哥和小弟,更沒有江湖中的恩怨情仇,隻有踏踏實實改造才能重獲新生。如果社會是一個大染缸,那這裏就是淨化器,所以我希望你一定要放下以前的一切,認清形勢,專心改造,否則嚴懲不貸!”
“我知道了。”
“從明天開始,你和柳一明用三天時間把《行為規範》手冊,尤其是那十不準背熟背爛,而且要理解透徹。三天後做什麽等下我考慮一下再說。你去吧。”
中隊長望著他走岀去的背影,這才感到口渴的曆害,放了一杯礦泉水咚咚咚一口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