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夜襲
蕪桓抱著遊雪走入閣樓,身後門合上後,遊雪就被扔到了鋪好錦被的大床上,她悶哼一聲,左手被壓在後背,手掌心一陣尖銳的痛感傳來,她意識到是被一直緊攥在掌心中的那枚白玉玦磕破了手心,而且伴隨著劇痛的是一股似觸電般的酥麻流竄全身,她正要翻過身抽出手查看,忽覺眼前身影一晃,隻見蕪桓翻身而上,拂袖間白紗帳幔滑落。
閣樓屋頂和窗棱外匍匐的黑影對視一眼,又繼續停留了片刻,才緩緩撤離隱入黑暗,而閣樓內的動靜依舊能傳出不小的聲響。
“放開我!”遊雪兩世為人再艱難的時候也不曾受到過這樣的羞辱,她怒視著近在咫尺戴著半幅可怖麵具的男人。
隻聽男子冷嘲道:“姑娘剛才那般情真意切,這麽完美的假麵何不再維持一些時候呢?”
遊雪深吸一口氣,忽感力如泉湧,心隨意動抬起右手猛地推翻蕪桓,翻身在上,箍住他的雙手:“堅持你個頭!現在隻剩我倆,你就收起你的假笑,我看著惡心!”
蕪桓也沒有太訝異,說:“姑娘怎不知隔牆有耳?”
“那麽我問你,那塊玉碑什麽來曆?”遊雪對剛才那股頭暈目眩勾魂攝魄的惡心感心有餘悸,開口便問。
蕪桓收起一派閑適,說道:“想要知道那塊玉碑的來曆,你得先告訴我你是誰?為什麽要假扮清漪姑娘?據我所知,你被喂食了數倍的軟筋散,就算被喂了解藥,沒有幾個時辰,是恢複不了力氣的。”
遊雪倒是很想知道自己是誰,她也為忽生蠻力意外不已,可是沒人給她答疑解惑,她可以說在短短一日內經曆了難以描述的驚心動魄,她覺得再多發生一些奇幻事件,也能接受了。
就在她一個晃神間,蕪桓手腕一轉,反剪住遊雪雙手,並扼住她的咽喉:“說!你背後是誰?”
又被人扼住咽喉的遊雪在內心咬牙切齒,惱火至極,隻是她依舊不動神色與蕪桓對視,“你最好放開我,你應該看得出來,不論我背後是誰,我隻是個探路石,對你的計劃沒有任何妨礙不是麽?況且明天水寨裏的人看到我的屍體,對你也會起疑心不是麽?”
“這般聰慧巧舌,既為一個探路石,就該有死的覺悟,可我看你似乎很不甘心,嗯?”蕪桓加重手中力道,語氣卻像誘哄般調侃。
遊雪懶得看他,閉上眼不語,一副你要殺便殺我無所謂的樣子。
不用問,她大概知道了對方的目的,她肯定這塊玉碑有古怪,眼前這個人怕不是來給黑水寨獻寶的,而是來索命的,隻是不知道對方什麽時候出手。
如果自己僥幸在這個蕪桓手裏逃過一命,到時候或許可以趁亂逃離。
如她所料,自己假裝從善如流搬出背後有主使者,果然給蕪桓幾分忌憚,喉間力道一鬆,她癱倒在床褥上猛喘氣。
蕪桓趁機從衣袖裏滑出一枚黑色藥丸拍入遊雪嘴裏,捏緊她的下巴讓她吞下去。
遊雪沒料到還有這一手,又氣又急不知道對方又給她吃了什麽毒物,一雙眼水汽氤氳,眼看就要掉下淚來。
蕪桓瞧見,轉身揮滅床邊燭火,室內一片黑暗。
“隻是啞藥,要不了你的命,”他冷笑,“還以為你做好了死的覺悟,也不過如此。”言罷起身下床,不聞聲息的消失在房間裏。
當室內安靜下來,隻剩下半臥在床褥上幹嘔的遊雪後,她才意識到流竄全身的電流還沒有消失,渾身還在不自覺的痙攣顫抖,而吞下去的黑色藥丸也沒有力氣嘔出來,“啊……啊……呃,我…咦,咳咳……不應該是啞藥麽?”
遊雪驚訝地發現這個啞藥不知道是沒生效還是沒效果,她還能說話!
她重新點亮燭火,攤開手掌心,卻發現那枚磕破掌心的玉玦竟然不見了,她站起來在床上翻來找去,最後幾乎把整個房間都翻遍了,卻找不到那枚玉玦?難道是那個蕪桓順手拿了?
不可能,從始至終她都緊捏攥著左手,這麽說……難道玉玦鑽入了手心裏?
這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在昏暗的燭火下,手心的血口子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遊雪不敢置信的抹去血汙,露出了完好無損的新肉。
“天啊,誰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麽?這是怎麽回事?”她癱坐在床邊茫然失措。
夜色如墨,江風徐徐。
水麵上偶爾掠過數道波紋,很快消失。
黑水寨在一場歡宴之後,陷入了寂靜,除了幾個把手崗哨的水賊之外,各自摟著美姬酣然入眠。
藺滘是唯一一個清醒的人,或許是心中藏著不可告人之事,在看到蕪桓出現的那一刻,他嗅到了危險的信息,他也勸告過虯龍,可他心知虯龍剛愎自負,自己雖然這些年隨他出生入死,卻心知在虯龍眼裏他卻是不及蕪桓的。
當年那件事情,除了已經命喪城牆的幾個兄弟,無人得知,要說愧疚,是有的,但是若事情再發生一次,他還是會這麽做。
他不是忠君愛國的義士,可是那麽多兄弟死於那女人陰謀之中,他絕不能容忍,殺她一萬次都不夠解恨!
他走到兵器庫前,兩個看守庫房的水賊正在打盹,他抬腳提醒了兩人:“如今多事之秋,給我警醒些!”
二人頭也不敢抬,跪伏於地連連求饒。
藺滘懶得多看兩人一眼,隻是示意他們開庫房,他要進去。
走進庫房裏,那塊玉碑正安靜地置放在中央,蓋著紅綢,那刺目的紅色,仿佛那個女子身體裏迸射出來的鮮血,令他有些暈眩,他不禁皺眉晃了晃頭,上前幾步,扯落紅綢,原本昏暗的庫房裏瞬間亮如白晝。
這真的是天脊玉麽?傳言已經無從考究,但若這個消息透露出去,他們這個小小的黑水寨立刻會變成眾矢之的,這麽顯而易見的道理,寨主竟然無視,還打算以此為籌碼,要跟各方勢力談條件?簡直是天方夜譚。
他到現在還猜不透這個蕪桓究竟為什麽要把這麽個燙手的寶貝送過來,究竟在打什麽主意?
藺滘慢慢走上前,伸手撫上冰涼沁骨的白玉石麵,然後緩緩劃落到那麵鮮豔欲滴的翡翠石麵,不禁一愣,他兩個掌心都按了上去,發現這一麵觸手升溫,竟還有些灼熱,他還沒想清楚這是怎麽回事,卻發現雙手已經撤不回來了,而且很快‘嗞嗞’散發出焦糊味……
“來人,快來人!”他忍著劇痛想要收回手,可是雙臂已經不聽使喚,他雙目赤紅,咬牙切齒:“快來人!”
照理說門口兩個水賊聞聲應該即刻出現,可是卻沒有,任藺滘如何嘶喊都沒有人應聲,直到他奮力後仰,直至烤焦的掌骨撕離,整個人才後仰倒在地上抱著殘缺焦糊的手腕痛地滿地打滾。
劇痛之下他渾然不覺玉碑中若隱若現一個人影,又在光華綻放間消弭於無形。
片刻後,一雙繡著金色紋路的鹿皮靴出現在他的視線中,他仰頭朝那人啐了一口:“蕪桓,我就知道你來者不善!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蕪桓聞言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忘恩負義?且不說這些年你們作惡多端罄竹難書,”他抬腳踩住藺滘血肉模糊的腕骨,用力撚轉,聽著藺滘撕心裂肺地慘叫,冷冷道,“當年芸娘如何待你?她又如何死的?”
“你……你怎麽會知道?”藺滘這才驚駭地不敢置信。
“今夜,你們一個都別想跑,我要你們整個水寨為她血祭!”
這時,兩個水賊打扮的人走進來請示:“公子,都已經準備好了!”
“等等!”藺滘忍著劇痛啞聲說:“蕪桓,你可知道,毀了這個水寨,會引起什麽後果麽?你和她的身份,寨主不知,我卻知道!”
蕪桓冷笑:“既然如此,你更是罪該萬死!”說完,他轉身走出庫房門。
抬頭望向無邊的黑夜,他眸光沉鬱:“罪該萬死嗎?那在我死之前,要讓那些負我之人先下地獄!”
孽海沉淪,不就是為了等待著這一天嗎?那麽多年,他所受的難和恨,都會讓那些人數倍償還!
很快的,星星點點火苗自身後竄起,接著四麵竹樓都燃起了火勢,更有人喊道:“大家快醒醒,有人夜襲!”
“著火啦!”
“快看,那是伽羅國的幽靈舟!”
整個水寨立刻亂成一團,而那些之前在大廳中參加歡宴的主事不知何故竟是叫也叫不醒。
而黑水寨大門已被攻陷,高崗上的數名水賊均被突然出現的數條船艦上的火箭手射落水中,那些舉著刀戟衝出來一波又一波的水賊因為沒有首領指揮,毫無戰術可言,很快水寨被攻陷。
遊雪所處的閣樓是比之寨主虯龍的住居略低,也能將整個水寨發生的戰況盡收眼底。
她也沒有很慌亂,目擊了戰局後,看著被大火燒的坍塌半邊的水寨大門,屍橫遍地,一個身披黑色大氅的麵具男子緩緩步下竹梯,邁上船艦,指揮著火箭手的攻勢。
風中清晰可聞還有一些清醒的水寨小頭目頑死抵抗,更怒聲喝罵:“蕪桓惡賊,你竟然勾結伽羅敵軍!”
遊雪也曾曆經風雨閱人無數,可從未見過蕪桓那般幽黑如墨似無盡深淵般的眼神,是的,哪怕是笑,也淬著十分冰,沒有光也沒有溫度。
這哪是個惡賊啊,看來這片國土是要掀起腥風血雨了。
她收回視線轉身打開後窗,從這裏跳下去是一片還未被攻占的水域,目及處,隱約可見江水粼粼,不遠處的左岸是一片樹影婆娑山巒疊嶂,心中祈禱著這具身體千萬別再給她出岔子!
聽著身後喊殺聲漸近,危機迫近不容她猶豫片刻,於是她攀上窗欞,一躍而下。
一夜之間,這片獨立於兩岸三疆為惡一方的黑水寨就這樣在熊熊烈火中燒成灰燼,衝天的火焰仿佛一個信號,在黎明第一道光灑在波光粼粼的鄂蘭江畔這片焦黑的廢墟時,彼岸伽羅國水軍已集結上岸,兵戈林立嚴陣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