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回 造化平生願
且說待白星淚欲回身趕上眾人之時,見裴鏡年與明覺各騎一匹白馬停在不遠處,而沈墨魚則是牽著馬立於眼前,右手裏攥著韁繩,左手撓著後腦,衝著她憨憨的笑。白星淚的嘴角不經意間泛起一抹她都沒有察覺的微笑,暈染甜膩,故意問道:“為何要還一匹馬?又為何在此等我?”
沈墨魚雖有些難為情,但他的臉皮遠比白星淚等人要厚的多。故而坦然無礙的笑道:“我倆共騎一匹便好。”白星淚明知故問,故意笑道:“為何要共騎一匹?正所謂男女授受不親,你我非親非故同乘一馬,成何體統?”
“江湖兒女何以在乎那許多小節?更何況你我早就同乘一馬,已是習以為常。”沈墨魚正說話間,白星淚已然兜轉馬側,接過韁繩,踩住馬鐙,一氣嗬成,翻身上馬,拉住韁繩向後一扯,撥轉馬身,側臉對沈墨魚道:“還不上來?”
說罷,對沈墨魚伸出右手,微微一笑。沈墨魚也伸出手掌,兩手緊握,亦飛身上馬,雙手輕輕環住白星淚那盈盈一握的軟腰,卻不敢抱緊。白星淚輕踢馬鐙,策馬上前,趕上明覺與裴鏡年二人,又對身後的沈墨魚笑道:“我竟忘了,我們堂堂氤氳山莊的大莊主,沈大俠,不會騎馬。”
沈墨魚臉頰微紅,又撓了撓頭,癡癡一笑,過了一陣,才伏在白星淚耳畔,柔聲說道:“我會的,我會學會騎馬的……”而白星淚卻並未放在心上,笑著搖了搖頭。
待四人重聚,並肩而立,策馬同行之時,白星淚叫住裴鏡年,將卓一平托她代為轉交的長刀拋給裴鏡年,裴鏡年順勢抬手,回旋入手,抽刀細看:隻見那刀長約三尺七寸,寬約兩指,如劍一般,薄而輕巧,刃如柳葉,寒光逼人。裴鏡年微微一笑,道:“果然好刀,卓老前輩用心良苦。”
“今日離開氤氳山莊,不知何日方能回轉?”沈墨魚回收望了一眼那漸漸隱於林木重山之間的氤氳山莊,輕歎一口氣。白星淚遂輕笑調侃道:“若你不舍,大可下馬自去做你的氤氳山莊大莊主,豈不美哉?”
沈墨魚大驚道:“大仇未報,怎可貪圖享受高位榮華?”
“這便是你平生所願麽?”白星淚問道,“待你報仇雪恨後,便不回安淮府,而是回氤氳山莊?”沈墨魚沉思片刻,長舒一口氣,苦笑道:“應該罷。畢竟我在安淮府以無立足之地,天下之大,能容身之處也隻有氤氳山莊了,更何況我已然答應卓伯伯,豈能出爾反爾,背信棄義?”
白星淚雖有些感慨,祝溪虎臨死前的“回家”二字與卓一平的交代還曆曆在目,在腦海中徘徊。但沈墨魚所言的確有幾分道理,或許他們本不是一路人。白星淚不敢再想,遂扭過頭去,目視前方,點頭道:“倒也在理。”
眾皆無語,行了一陣,白星淚忽然問道:“我們沈莊主平生所願,便是如此。不知裴姑娘所願如何?”
裴鏡年未曾想到白星淚會有此一問,偏頭微微一愣,很快便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睛,頗為鄭重的沉思一陣,才回答道:“願君明臣恪,天下太平。國泰民安,長治久安。”白星淚有些驚訝,瞪圓了清眸問道:“就這麽簡單?”
“簡單麽?”裴鏡年想要搖頭,卻又止住,自己心裏卻早有了答案,輕歎一口氣,又綻開一抹勉強的笑容,輕輕咬了咬嘴唇,深邃的眼眸隨著青雲直上九霄,墜入深林。而白星淚卻又壞笑著問她:“可曾想過,尋一個如意郎君托付終生,好相夫教子,回歸平常生活?豈不好過如今這般每日活在刀尖上,擔驚受怕?”
裴鏡年非是尋常女嬌娥,自生來便不將目光限於小家,雖是女子身,卻存高遠誌。且血裏有風,注定漂泊。聞聽此言,雖有些怨氣,但深知白星淚乃是在開玩笑,故而一扯手中韁繩,輕笑勝道:“白姑娘為何不如此?你我本是一路人,又何必說兩家話?男子尚可瀟灑不羈,仗劍天涯,或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我輩女子為何不可?”
白星淚聞言哈哈一笑,長舒一口氣,微微昂起腦袋說道:“說的在理!我之心願,亦是如此!矢誌不渝,此生不改。隻是.……算了,不說也罷。”白星淚欲言又止,表情中閃過一絲悲愴,很快又恢複一副笑臉來,問那搖頭晃腦,自顧自嘀咕佛經的明覺道:“騎馬趕路尚且口誦佛經,明覺他日定能成佛!”
眾皆大笑,明覺亦不例外,這倒不是嘲諷明覺迂腐,反而是對明覺豁達通明的一種認同與讚賞。而明覺則掐著佛珠笑道:“非也,非也,小僧的造化尚淺,怕是此生難以修成正果。但若人人皆貪圖正果二字,反倒是本末倒置了。成佛也罷,不成佛也好,若有一日能登極樂,小僧倒願做地藏王菩薩,舍我一人,度化天下迷途者,身死靈存,此乃大道正果也!”
“那看來明覺的願望便是做地藏王菩薩那樣的,以普渡眾生為己任,可天下芸芸眾生太多,憑你一己之力,又能度化幾人?天下如你這般人太少啦。”白星淚無奈的搖頭苦笑道。沈墨魚卻笑眯眯地問道:“明覺,你可還記得你此行所為何事?”
明覺如實答道:“自然是為了化解沈公子與金蓮繞鳳樓的恩怨。可這一路來,小僧遇見了太多恩怨,難以化解,雖說各執一詞,皆不無道理,但冤冤相報何時了,舊仇方平又添新恨,何時才是個頭。”
“那你打算如何?”其餘三人齊聲問道。
“於深山古刹,終日坐禪苦修,焚香禱告,祈福誦經,非修行也。唯有入世苦行,體會世人之七情六欲,方知世間疾苦從何而來,先度化自己,才能度化他人,否則終日隻是苦海行舟,不見天日。此乃真正修行也!”明覺表明心跡,瞥了一眼那項上掛著的師父親手傳贈的佛珠,愈發精神,慷慨激昂的說道,“此生若注定如此,願戒行清虛,執心恬靜,心有天地,胸懷眾生,雖苦尤為樂也。倘若能有一人解我之心,則我道不孤矣!”
白星淚聞言笑道:“看來經曆生死後,的確是能有所領悟。今日見明覺與卓伯伯的那番話後,我便知明覺此生定能修得正果。”
四人又一齊大笑,策馬向前,馬蹄聲踏破春風,一路向北。
行不久時,忽見眼前林中跌跌撞撞衝出一“血人”,那人宛若被丟入血水中泡了三天三夜一般,遍體鱗傷,血流不止,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神色慌張,延伸驚恐,手腳並用,連鞋也不知丟在何處,哪怕那尖銳的山石刺破腳底,濕滑的苔蘚將他絆倒,那人也不顧一切的向前趕路,往四人所在方向衝來,卻是三步一回頭,似乎在躲避甚麽。
四人勒住馬匹,駐足探看,不急於上前救人。沈墨魚見狀問道:“此人定是被人追殺,何不出手相助?”白星淚探頭看了一陣,聞聽此言,回頭白了一眼沈墨魚,便解釋道:“切莫輕舉妄動,江湖凶險,人心難測,不如先看看情況再做定奪。”
話音剛落,四人眯起眼睛,隻聞“嗖嗖嗖”三聲,從林中飄出三把飛刀,刺破長空,寒光乍現。白星淚剛欲飛身攔截,裴鏡年已然搶先一步,右手提刀,左掌反轉在身下馬鞍處一拍,便飛身躍起,左手探出三指在刀柄初一按,隻見其振臂一揮,那鋒利的刀刃便如落葉回旋般飛出,眨眼間便將三把飛刀斬落,刀又原路折返,落在手中,玉腕輕轉,收刀入鞘,一氣嗬成。
裴鏡年落在馬前,快步追上前去,除了那跌倒在腳邊,半死不活的“血人”外,並無他人身影。裴鏡年又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了一段路,環顧四周,仍不見任何異象,隻怕凶手早已逃之夭夭,正所謂窮寇莫追,裴鏡年又看了一陣,便折返而歸。
而此時白星淚三人早已翻身下馬,來到那人身旁,白星淚蹲下身子,全然不顧那血水沾染衣衫,扶住那人,柔聲問道:“莫要睡,醒來。”眾人皆擁簇向前,見那血人掙紮著徐徐睜開雙眼,卻已是命不久矣,奄奄一息。似乎是不甘心如此死去,還吊著一口氣,撐到了現在。問題有人喊他,不顧一切的胡亂揮著手,白星淚一把攥住他的右手,忙問道:“你是何人,有何話要說?”
“我是.……氤氳山莊的弟子.……”那人剛一開口,口中又湧出泛著泡沫的鮮血。私人聞聽此言,皆驚詫不已,麵麵相覷,又急忙確認道:“你果真是氤氳山莊的弟子?我們正是氤氳山莊的客人,剛剛離開,你可有話,叫我們轉告卓莊主?”
那弟子奮力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安寧兒……查不到.……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