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回 霜雪欲來朦月色
且說回那岑昏。早在月丘府時,岑昏瘋癲出逃,本當為府衙斬首,卻被穆引寒設計救下。
但穆引寒並非出自好心,他深知岑昏乃是金玄女心腹,金蓮繞鳳樓難以割舍之左膀右臂,穆引寒本想拉攏岑昏,叫他埋伏於金蓮繞鳳樓中,一來可製衡金玄女,監視其一舉一動,為暗門七殺未來的擴張和他的野心埋下一個最為有利的棋子。二來亦可早做準備,試探金玄女是否是可以利用的目標,倘若日後兩家刀兵相見,亦可先下手為強,趁其不備,拿下金蓮繞鳳樓。
怎奈那岑昏自從被從法場上救回,便一言不發。穆引寒曾數次與他交談,可岑昏卻雙目無神,呆若木雞,穆引寒勃然大怒,本欲殺之,又因眾人力阻,聲稱若是此時將岑昏殺害,隻怕會引起金蓮繞鳳樓發注意,致使暗門七殺的計劃全盤崩潰。穆引寒方才作罷。
後岑昏遂被穆引寒關在客棧之中,本欲留下燕龍看守,但因穆引寒深知劍書眉脾性,欲以燕龍使二人相持,故而傾巢而出,與劍書眉等人於群星寒潭邊大戰一夜,兩敗俱傷,穆引寒也傷重殞命,暗門七殺盡破。
而那岑昏本已萬念俱灰,一心求死,心想穆引寒得勝歸來後,定會逼自己回到金蓮繞鳳樓做暗門七殺之臥底細作,倘若不允,則穆引寒必加罪於他。可將至天明,未見暗門七殺眾人回轉,心中起疑,等至午時,疑心更甚,遂獨自來到城中,路聞閑言碎語眾多,卻又不甚詳細。隻知今早有漁夫往群星寒潭邊,驚見滿地血跡,似有打鬥之狀,慌忙到府衙報案,府衙卻因線索極少而不了了之,隻以懸案結案。後因此事太過蹊蹺,流傳至坊間,倒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
岑昏料想定是暗門七殺與沈墨魚等眾激戰一夜,既不見穆引寒等人回轉,必是暗門七殺已被沈墨魚等人盡數擊潰,不禁回想起法場之上,沈墨魚三劍擊敗百裏淮一事,一麵驚歎這沈墨魚已然成長到如此地步,一麵又在盤算日後的去向。
原來這岑昏表麵瘋癲,心中卻依舊清醒。隻是先前太過清醒,以致不再抱有希望,加之兄弟皆亡,自己又先後身陷月丘府衙與暗門七殺,難以脫身。故而本欲一死了之。今遭此變故,實乃天無絕人之路。岑昏極信天命,今見天不亡他,必是要留他一條性命,為兄弟複仇,故而這便成了他日後賴以生存下去的唯一信條。
可如今岑昏身無分文,且傷勢未愈,且暗門七殺雖死,但究其根本,追根溯源,他兄弟四人陰陽兩隔之仇,實乃拜金玄女所賜。他受辟邪宮老宮主厚恩,本當盡心竭力,死而後已,保存老宮主的最後一絲血脈。怎奈辟邪宮一戰,太過慘烈,致使金玄女心懷怨憤,性情大變,乖戾跋扈,心狠手辣,誓要報仇,故而視人命若草芥,驅屬下於虎狼,一時間怨聲四起,但又敢怒不敢言。
金蓮繞鳳樓乃是金玄女廣納邊塞飽受戰亂之苦的各族百姓重建而起,弟子多為饑民逃兵戰俘,亦有不少辟邪宮曾經的弟子,他們大都因吃不飽飯,或是無家可歸,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金玄女傳其武藝,加以控製,但因其性格乖戾,詭異多變,陰晴不定。縱使岑昏等追隨辟邪宮的老資曆者,也難免會觸怒金玄女。且因金玄女處罰弟子的刑罰過重,曾幾度有欲逃離金蓮繞鳳樓者,皆被捉回殘殺,一概不留。
其刑法殘酷,聞所未聞,令人駭然,且常死無全屍。金玄女雷厲風行,毫不講情麵,故而大多對金羽辟邪宮並無感情的弟子早有怨言在心,卻不敢表現。岑昏等人看在眼中,雖也有不滿,亦曾勸進金玄女,卻被駁斥而回。岑昏本料自己一生終將為金羽辟邪宮而死,不想如今竟落得這般田地,縱使想退出江湖,不問世事,此時亦是難上加難。
大難不死,心內怨憤更甚,一時間遂將過往之罪,盡皆加持於金玄女。但他深知金玄女繼承了老宮主的衣缽,武功高深莫測,他非其敵手,四大天王其三尚在時,四人聯手尚不是其對手,更何況此時岑昏孑然一身,又如何與金玄女抗衡?
思來想去,唯有效仿越王勾踐,臥薪嚐膽,伺機待發,方有報仇之日。心裏一橫,便顧不得許多,當即動身,往北進發,因其曾為府衙所囚,故而便將自己衣衫扯破,又在泥潭中打滾,弄得全身髒汙不堪,臭氣熏天,扮作叫花子模樣,瘋瘋癲癲的混在人群之中混出了城。守城官兵見此模樣,避之尤且不及,更無盤查。
待岑昏出了城,已是黃昏時分,殘陽如血,淒風似刀,苦無腳力,且身無分文,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出北關以至塞外,遂蹲守城門外,趁天色漸晚,月起東山,朦朦朧朧之時,見小路處一行人馬匆匆趕來,欲借宿城外客棧,岑昏定睛細看,便知其乃是一行商隊。不由大喜。趁商隊歇馬之時,便於路旁驀然出手,攻其不備,奪下一匹快馬,又搶去多少錢財,攬入懷中,飛身上馬,猛踢馬鐙,烈馬嘶鳴,縱蹄狂奔,身後之人苦苦追趕不及,但見一騎絕塵,揚長而去。
且聞
沙冷涼碧血,風溫月滿弓。
珠光催夜色,春寒新草折。
蹄疾八百裏,倒懸命難休。
陰邪自諷哂,善惡兩難收。
赤心染做汙,本當罪酆都。
回轉多歧路,不見青山中。
遙記曾幾時,也曾瀟灑征。
徒有嗟籲誌,到頭一場空。
岑昏一路不敢多歇,沿路更聽聞那夥商人早在月丘府投案,發下四海文書,緝拿岑昏,卻因天色黯淡,未能看清其麵貌,故而隻將畫像畫的極為醜陋,全無半點相信。但岑昏卻徹夜難眠,輾轉反側,風聲鶴唳,憂心忡忡。非饑寒交迫,人疲馬倦之時不敢歇息。
即便駐馬歇息,亦不敢進城,隻在城外村落中暫歇,卻不過夜,寧可露宿荒野,不肯投宿客棧。以鬥笠遮麵,換了一身潔淨的衣裳,更不敢將那珠寶拿去揮霍,每次隻去當鋪典當其中一二,換來些許銀兩,充做盤纏用度,買些熱湯餅充饑果腹,倒也快活。卻因大事在身,不敢飲酒。馬倦之時,買些馬草來與之,一路進程極快,日夜趕路,不出一月,便直達北關,奔赴金蓮繞鳳樓。
重回故地,百感交集。行至樓外荒地處,此處正乃先前埋葬岑昏四人的墓地,五味雜陳,悲痛不已,翻身下馬,對著不遠處的小山坡下跪叩拜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今天不亡我岑昏,得有今日,大仇報後,必於此處自盡以謝天下,跟祭奠我故去的手足兄弟,此心之誠,天地可鑒!岑昏,百拜。”說罷,雙目流下兩行清淚,再三叩拜,才起身上馬,卻仍留戀不舍,屢屢撥馬回轉,駐足許久,才長歎一口氣,向金蓮繞鳳樓奔去。
未及靠近,門前弟子當即拔劍喝止道“來者何人,且通報姓名!”
岑昏並不答話,麵沉似水,待靠近樓前,弟子正欲動手擒拿,岑昏方才翻身下馬。待兩名弟子看清了來人麵貌,相視一眼,又驚又喜,當即下跪拜道“參見岑天王!”岑昏將二人扶起問道“為何如此大禮參拜?今日岑昏不為他事,乃是為了謝罪而來。”
兩名弟子遂說道“不瞞岑天王,天王此時歸來,正是時候。自那日天降大雨後,主上便令弟子掘開墳墓,隻見三天王與四天王屍首於其內,卻不見岑天王與二天王,主上大驚,言道‘天降異象,必有奇人。大難不死,勢在可貴。’因此主上非但沒有派人去捉拿二位天王,反來叫我等四下尋找,務必將天王請回。”
這倒是令岑昏頗為驚訝,難以置信的問道“此話當真?”
“自然是真!此時樓中正是用人之時,一時氣憤,斬了四位天王後,主上本有悔意。如今天王歸來,主上焉能不喜?定然會赦免先前罪責,重用天王!”左邊的那弟子喜笑顏開,激動地說道。
岑昏徐徐點頭,若有所思。他料想以金玄女的脾性,並非是心生悔意,而是金蓮繞鳳樓中已然無可用之人,故而隻得借助暗門七殺行事,不想如今暗門七殺已被擊破,金玄女走投無路,萬般無奈,隻得設法請回岑昏,加以利用。自己依舊隻是她的一枚棋子,隻是如今,這枚棋子有了自己的想法。
想要重新獲得金玄女的信任,岑昏尚需表現出認罪之狀,抱著必死之心,小心謹慎,步步為營。故而說道“速與我去通報!”左邊那弟子道一聲“是”,拱手一拜,便折返回樓中通報。岑昏又對右邊的弟子吩咐道“速去找一條繩索來,將我縛住,方可見主上!”
那弟子驚問道“主上定然不會怪罪天王,天王何故如此?”
岑昏答曰“休要多問,隻管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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