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蒼淚
青綠色的樹葉不斷被震落下來，樹上停歇的鳥類直到欒易撞上才被驚動，撲騰著迅速飛離。周圍一片樹木上的鳥旋即紛紛驚氣，在天空盤旋著不敢靠近。
樹幹劇烈地搖晃著，欒易恍然未覺，雙手抓住粗壯的樹幹，一次又一次將自己的腦袋撞了上去。
砰、砰、砰……
忽然，天空中一陣鳥類的哀鳴，兩隻雄鷹忽然發了瘋一樣地衝向欒易，尖銳的鷹爪在欒易的臉上狠狠一抓。
欒易的身體太強悍了，連霹靂彈都不能對他造成傷害。尖銳的鷹爪隻留下了幾道淺淺的白痕，不能抓破他的皮膚。但是，雄鷹飛走之後，他們的身後卻是一片黑壓壓的影子。
足足三十餘頭雄鷹在天空翱翔，這裏的大樹上，居然是一個小部落的聚集地。緊隨其後的雄鷹紛紛對欒易發動攻擊，所有的鷹爪都在欒易的右手手背上那道白痕處一次又一次地進攻。
白痕越來越深，雄鷹已經鍥而不舍地攻擊了三輪，始終無法穿透欒易的皮膚。他們，似乎急切的想要讓欒易離開這棵大樹。
隻是，發了瘋的欒易眼中根本沒有這一群雄鷹。甚至他連眼前是一顆大樹都不知道。自從知道自己親手殺了人之後，欒易就發了瘋，他的意識封閉在心靈的角落中，再也不想出來。
眼前的欒易，隻是個瘋子，聽不懂人話，如同野獸般嘶吼，隻會橫衝直撞。
雄鷹們似乎發現了眼前的人類根本無法抓傷，後來的雄鷹重新回到了天空之中，緩緩地盤旋著，口中的哀鳴更勝之前。唯有那兩隻一開始便向欒易飛去的蒼鷹，一次又一次攻擊，速度越來越慢，卻還在鍥而不舍。
“哢……”頭頂響起清脆的響聲，仿佛是什麽東西被敲碎了般。一股清流從上而下，穿過欒易的發絲，緩緩地流淌到他的臉頰、耳根、鼻梁……
透明的液體有些許的腥味與粘稠，最後在欒易的下巴上匯聚，拉出半尺長的晶瑩液體，末端如絲。
“唳——”淒厲的叫聲綿長而有力，一頭，兩頭……三十多頭的雄鷹長嘯不止。
誰都沒有看見，就在那一瞬間，絲絲白光在顛覆的鷹巢中緩緩凝聚。三顆乳白色的小點飄忽不定，鑽入鷹巢的縫隙中緩緩飄向外界。
隻是從外麵看去，似乎並沒有見到有白光飄蕩出來。
漆黑一片的識海，因為欒易自我的封閉正在經曆著狂風暴雨的侵襲。黑暗之中隻能夠聽到雷霆萬鈞，驚濤呼嘯。
突然，漆黑的空氣中多出了三道乳白色的光華。與龐大的識海相比，三顆光點果真與滄海一粟無異。光芒照耀著周圍極小的空間，孤零零的光點仿佛無助的靈魂在黑夜中遊蕩。
識海中間的平地早已被巨浪淹沒，唯一的靈台還在海上，上麵粗壯的枷鎖捆綁著一個巨人。巨人無聲無息，好像已經死了，任由海浪拍打，一切都在黑暗之中。
就在這個時候，靈台上的“永”字突然發出微弱的光芒，似乎是在黑暗之中的明舟，突然為光點指明了方向。光點悠悠飄蕩，緩緩向著古字落去，最後融入了古字之中。
白光水乳交融，似乎比之前明亮了一些。突然間，整個靈台爆發出了萬丈的祥光，將整片大地照亮。
無邊的靈氣自靈台迸發出來，祥和的光亮安撫著海浪，平息著識海的躁動。海浪終於退去，雷霆也隱入虛空，一切都歸於平靜。中間的空地又一次出現，孤零零的靈台上，漆黑的元神體一動不動地盤坐著。
剛才的一切似乎都那麽不真實，但唯有白光閃動的“永”字，訴說著自己的不凡。
永字的白光漸漸退去，似乎有些東西和白光一起消失了。無論是誰，似乎都看不出來有什麽不同。
溫熱的臉龐漸漸有些難受，粘稠和冰冷讓發狂中的欒易忽然安靜了下來。雙眼的充血漸漸褪去，欒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看清楚了手掌上的東西。
那是粘稠的液體，外表結出了一層薄膜，似乎部分還很滑潤。欒易有些吃驚，呆呆地看著手掌，下意識地抬手問了問，一股淡淡的清香混著腥味傳入他的鼻孔。
“蛋清……”嘴巴微張，欒易喃喃自語。忽然他的身體又一陣顫抖，仿佛發現了什麽可怕的事情，急忙伸手將頭上的東西給摘了下來。看也不看地扔在了一邊，欒易的手在腦門上一陣亂抓，然後又將手掌放在麵前。
攤開一看，透密的清液之中，夾雜縷縷的金黃。還有一些淺青色的碎片和一根黑褐色斑交替的羽毛。
欒易眼珠緩緩移動到了一邊，他終於見到了剛才被他無情丟棄的東西。那是一個巨大的鳥巢，裏麵散落著鳥毛和碎片。巢穴的邊緣，還沾染著不說的清液，還有黃色的液體掛在那裏。
靈思一陣清明，簡直像是活生生經曆過剛才發生的事情一樣，欒易頓時全部明白了。他如同一個遭受雷擊的人類，表情無比呆滯地站在原地，剛剛從癲狂之中解脫出來的心靈被打地遍體鱗傷。
“咕——咕咕……”手背似乎被什麽尖銳的東西劃過，驚醒過來的欒易癡癡地看著兩頭哀鳴的蒼鷹，無力地摔落在地上。他們撲騰著翅膀想要站起來，卻再也沒有氣力。
這是一個蒼鷹的巢穴，地上的蒼鷹一公一母，在這顆幾十年長成的大樹上建造了這個鷹巢。五日之前，鷹巢之中多了三個幼小的生命，這是三顆鷹卵，隻需一月不到，家裏便會有三隻多嗷嗷待哺的雛鷹，三個鮮活的小生命。也許不用多久，他們就會羽翼豐滿，學會翱翔於天際。
然而，力打推象的欒易發瘋般的撞擊讓大樹不住搖動。樹下的搖晃很小，到了鷹巢所在的上方，卻是劇烈的搖晃。
一次雖然可以挺過去，但十次，十幾次呢？欒易何止衝撞了幾十次，搖搖欲墜的鷹巢終於在最後幾次撞擊中掉了下來。三顆淺鴨蛋青色的橢球鷹卵正中欒易的腦門，碎在了他如同鳥巢般淩亂的頭頂。
鷹卵在“鳥巢”裏破碎。“葉落歸根”，這似乎是上天最大的諷刺。
隨後便是鳥巢也掉在了欒易的頭上。鷹巢巨大，足夠將他的腦袋扣住。
布滿血絲的眼中，兩行清淚順著欒易的麵頰留下。臉上的蛋清，卻是已經幹了。
欒易仰頭望天，突然痛哭出來，淒慘無比。
最後的一行眼淚，似乎混著淡淡的紅色。血淚，一個人哭出了血淚，那是多麽大的痛苦無法發泄。
這個無能的廢物居然對三顆鳥蛋如此這般，恐怕菩薩也沒有這個心腸。真不知道，他究竟是為何。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聖人之道，又何須將自己拔高到天地的程度，為鳥類痛哭流涕？
行天地者走四方！欒易似乎是一個走在天地之道上修者。難於上青天，如果成功，這太可怕了。恐怕抬手之間，就能讓曾經流傳千古的聖人灰飛煙滅。
還是說，欒易不過是一個心底無比純真善良的人。如同殺雞屠狗般，無法下手。對於鷹卵，也是一樣的。
欒易緩緩地蹲下身來，他麵前的草地上，兩頭幾乎長到兩尺的蒼鷹無力地喘息著。它們的鼻孔中，冒出白色的氣體。這已經不是呼吸了，似乎有什麽東西隨著空氣從它們的身體中噴射了出來。
見到欒易，原本快要閉上雙眼的蒼鷹猛地睜開鷹眼，血色的眼球似乎射出恐怖的血光，透露著無盡的憤怒，死死地盯著欒易。這是鳥中的王族，搏擊長空的蒼鷹身為野獸最後的驕傲。
鷹爪無力地蜷縮著，腿部的肌肉顫動了幾下，突然間伸地無比挺直。
兩行血淚，終究從欒易的眼角流淌下來。蒼鷹死了，他卻見到兩隻蒼鷹能夠將獵物開腸破肚的爪子被磨地平整無比。那是欒易的傑作，他的手背上還有一道深深的白痕。
救子心切，一次次地攻擊欒易，想讓他停下瘋狂的舉動，最後連爪子都磨平了。看著鷹卵摔碎，蒼鷹夫婦萬念俱灰。人們都說，絕望會讓人產生幻覺，沒想到連蒼鷹也一樣。
它們欺騙了自己的心靈，始終覺得自己那未孵化的子女還沒有摔下來。即便蛋已經碎了，卻還是一次次地攻擊著欒易。直到聲嘶力竭，倒在地上。
流淚的欒易挪了挪身子，將已故的蒼鷹的爪子抬了起來，在自己手上的白痕處再次抓了一番。
隨後他憤怒地仰天長嘯，然後伸出自己的左手，舉起大拇指用指甲紛紛地衝著右手背刺了上去。
身體是尖銳的。皮膚是最強的盾，指甲、牙齒和骨刺就是最強的矛。
盾被傷過了，指甲穿破了皮膚，在欒易的血肉中前行了一毫米的距離，正好接觸到了手背上骨骼。欒易似乎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痛苦，指甲扣在血肉之中，拇指用力在白痕中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