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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婚姻在于有利可圖

      五月上旬,在回到戶牖鄉后,黑夫先將賞錢分與自己不在時駐守在此地的眾兵卒,而后便馬不停蹄地拜訪了張負家。


      如今張博氣出了病,所以不管是宗族,亦或是鄉中事務,都是張負在管。


      黑夫首先是告知張負,張氏單出的那一千石粟,可以作為納粟拜爵,為張氏一人得一級爵,自己答應的事情,辦到了。


      先說了這好消息后,他又立刻道明了來意:“愿為陳平伐柯……”


      得知陳平想娶自家女孫,張負先是一愣,隨即大喜過望!


      且不說自家女孫的婚事,已經成為困擾他的一大煩惱,連嫁五人五人皆死,雖然都與張氏女郎無直接關系,但畢竟太過蹊蹺,傳出去名聲不好,如今陳平愿意接受,豈能不喜出望外?

      更別說,陳平作為鄉中的俊朗少年,在洗清了”盜嫂“的嫌疑后,張負已經開始關注于他,陳平自從被黑夫招入秦營做文書后,幾次進言獻策,一方面得到了秦吏的交口稱贊,另一方面,他也獻出了“貸糧于民”之策,讓秦吏、張氏、邑中百姓三贏,使得張負贊嘆不已,認定這個青年未來前程不可限量。


      能得到如此佳婿,他焉能不樂?

      張負暗暗想道:“以陳平之容貌、才干,又有我家為援助,假以時日,他或能號令一縣,名滿全郡。”


      于是黑夫第一次替人做媒,便一拍即合,張負連自己女孫都沒咨詢,便忙不迭地答應了這樁婚事。只是張氏女郎的前夫3月才剛死去,如今喪期都沒過,所以成婚的日期,還是定在明年的三四月間……


      這件事就這樣稀里糊涂地辦成了,事后,陳平為了表示感謝,專程拿出先前黑夫贈他的錢來,在鄉中最好的酒肆里,宴請了黑夫。


      ……


      當聽說陳平要將整個酒肆包下時,酒肆店家詫異地將他上下打量,差點習慣性地出言譏諷,但隨即才想起,這已經不是那個吃著兄嫂白飯,受人鄙夷,無所事事的陳平了。


      如今的陳平,已經洗刷了過去的誹謗污名,更在秦吏手下做事,讓人不敢輕慢于他。


      “陳平如今有錢了啊,今后怕是要成為本鄉富家翁。”店主說著恭維的話,豈料在陳平心里,卻不以為然。


      “富家翁?果然是蠅營狗茍之輩,也太小看我了。”


      在店家堆著笑臉擺好酒菜后,黑夫也到了,二人隔著案幾對禮,又相對而坐。經過這件事,他們的關系更近了不少,喝到酒酣之時,黑夫不由好奇地詢問,陳平為何非要娶那張氏女郎……


      “陳生看中了她的美貌?”


      畢竟是本鄉第一美人啊,黑夫甚至腦補,陳平是不是小時候就暗戀著那張氏女郎?但在她出嫁時,只能站在路邊觀望,風吹起新娘坐輦紗帳的那一刻,少年看呆了,從此念念不忘……


      “游徼且打住!”


      陳平聽罷哈哈大笑起來,被黑夫這段腦補逗樂了。


      他往左右看了看,這酒肆里只有二人,店家也遠遠地忙著自己的事情,便湊近了低聲說道:“我之所以要娶張氏淑女,看中的,是張氏的財富,是張負在本鄉的聲名權勢……”


      陳平的雙眼,變得極其功利,卻又非常坦然。


      “游徼且想想,那張耳本是殺人逃犯,窮困潦倒,娶外黃富豪之女,得富裕妻家資助,便搖身一變,成為魏國大俠,甚至進入官府,做了外黃令。”


      “陳馀亦然,若非得了趙地苦陘公乘氏青睞,招他為婿,他哪來的錢帛四處交游,最后成了當地名士?”


      黑夫聽完后,算是明白了,陳平眼中的成功婚姻,不是夫妻相愛,兩情相悅,而是姻緣互補。


      用一句黑夫已經忘了是哪位先賢說過的名言來總結,便是:


      “天理人情不必細訴,婚姻在于有利可圖!”


      大梁崩塌,魏國滅亡,給陳平帶來了巨大的震動,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時代大勢,于是便開始思索自己的未來出路。


      他現在雖然做著秦營的文書,一個月領三石糧食,但只是臨時工。戰爭已經結束,黑夫他們遲早會離開,到時候自己又要恢復無業狀態?

      陳平當然不會坐等那一天到來,按照他這兩個月來對秦國律令、制度的理解,在黑夫他們撤走后,軍事管制會結束,正式的縣令、縣尉、縣丞會在陽武縣走馬上任。


      自己要不要去陽武,或者到鄰縣求職為吏呢?畢竟有會秦字的優勢,如今他也聽得懂關中方言了。


      但想了想后,陳平放棄了這個打算。


      如今秦軍雖橫掃魏國,滅魏社稷,但陳平心里“魏人”的身份尚未完全消失。更何況他的兄、嫂還在戶牖,陳平打算優先在本地發展,看看形勢再說。


      秦國官府任命官吏有嚴格的籍貫限制,郡縣主要長官一律不用本地人,由咸陽從他處直接任命。但郡縣署下屬吏,以及鄉一級的有秩、佐吏則皆用本地人。


      所以陳平估計,未來的戶牖鄉,還是本地的鄉豪說了算。與張氏的關系,在鄉黨中的名望,本身擁有的財富,依然是在本地立足的基礎。


      陳平目前只洗刷了過去的污名,得到了張氏的注意,掙了一點可以證明他“自食其力”的金錢。然而,這些與他藏在心中,不敢與任何人說的那個“大志”,還差得遠呢。


      當然,那份志向,他可不敢跟任何人說,因為不管對誰直言了,都會笑掉別人大牙。


      陳平不缺少才干,他只是缺少一個表現的舞臺,黑夫在時,因為尚不知緣由的原因,為他提供了許多展現自己的機會。但陳平不可能離開本地,跟黑夫去南郡,所以他要為自己今后的發展,找一條新大腿……


      心中可以好高騖遠,但足下必須腳踏實地,這是陳平立業的準則。


      聽完陳平的真實意圖后,黑夫不由感慨,這果然還是陳平啊,連自己的婚事,都計算的如此精細功利。


      對陳平的選擇,他表示理解,沒錯,像陳平這樣貧困孤單的有才之士,得到富裕有力的張氏援引,乃是最便捷的成功之途!

      但黑夫又不無擔心地問道:“那張氏淑女可有克夫之名,你就不怕……”


      “怕什么?在我看來,那五人之死,皆是意外,亦是他們無福消受美人。”


      陳平已經醉了,難得地放浪形骸,哈哈大笑起來,但眼中卻滿是自信。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大聲道:“游徼且放心,陳平的命,夠硬!”


      ……


      六月中旬,正是一年最炎熱的時刻,戶牖鄉熱浪襲襲,谷風陣陣,池沼中蓮葉田田,路旁樹上蟬鳴不絕于耳。


      一支隊伍緩緩走出了鄉邑外的秦軍駐防營地,向南緩緩行進,正式黑夫和他的手下們。


      此時距離黑夫替陳平做媒,已經過去約月余。這一個月間,戶牖鄉平靜無事,除了加強巡視以防大梁城里出來的難民亂竄外,別無他事,本地一切如故。


      魏國滅亡與否,似乎與這座鄉邑一點關系沒有。


      到了六月初,隨著正式的秦吏調任陽武,黑夫他們撤離的時間也越來越近,離家大半年的安陸、鄢縣戍卒們,早就迫不及待。


      經過半個月的準備,黑夫將本地防務移交給新的游徼——和陳平的預想一樣,的確是一位當地鄉豪。然后,他便帶著歸心似箭的眾人,離開了駐守數月的營寨。


      雖然在黑夫的管制下,秦卒在本地幾乎做到了“秋毫無犯”,但當地人對他并無多少謝意。根本沒有影視劇里清官調走,百姓扶老攜幼來挽留送別的情形,來送他們的,也就是張負父子,以及陳平等寥寥幾人。


      “游徼為本鄉所做的事,老朽會替鄉人記住。至于游徼保全張氏的大恩,老夫也會讓子孫牢記于心,絕不敢忘懷。”


      張負讓人備好肉、酒,敬黑夫,也讓張仲等兒孫一一敬了黑夫手下的什長、伍長,這使得口直心快的東門豹嘀咕道:“還是這西張的老張翁有點人情味,比那東張老朽強多了。”


      輪到陳平向黑夫敬酒時,黑夫嗟嘆道:


      “看來,我是沒機會見到陳生迎娶張氏淑女了,那二兩黃金,便是我提前留下的賀禮。”


      陳平拱手道:“游徼不但提攜我,還贈了我許多金錢,陳平真是無以為報。”


      或許是因為這“無以為報”的心情,黑夫他們已經走到鄉邑十多里外,陳平依然騎著從張家借來的馬,一路相送,一直送到了戶牖鄉的邊界。


      眼看再往前走就是外黃縣地界了,如今戰爭雖已結束,但路上單獨行走還是不太安全,黑夫便勸陳平止步。


      “陳生,到此為此吧。”


      “我之所以送到這,是有一句話,一直想問游徼。”


      陳平下馬,對著黑夫長拜,抬起頭,提出了藏在心里數月的疑惑。


      “那天酒酣時,游徼說自此以后,當視陳平為友。那陳平敢問游徼,先前你我素昧相識,為何要刻意助我洗刷冤屈?”


      “我已問過伯嫂,游徼派人去仔細查實過,得知此事真偽后才找到了我。之后又援引我入秦營做文書,贈我糧食,分我賞金,待之如心腹,平何德何能,能讓游徼如此費心?”


      陳平是個功利的人,一直不相信世上會有無緣無故的事情,黑夫對他的關注、提攜,已經超過了常理。


      他一開始還擔心黑夫用心不良,甚至是個龍陽之徒,可后來才發現這是誤會。


      這反而讓陳平更加疑惑,百思不得其解,若不能得知原因,他心里始終無法安定。


      黑夫沉吟片刻,也不再像往日那樣敷衍,笑道:“或許是因為,我第一眼看到陳生,便覺得你有異于常人吧?”


      “我一里閭窮士,何異之有?”


      黑夫指了指自己:“說來你或許不信,見到你后,我心里忽然閃過一句話。”


      陳平追問:“什么話?”


      “此君,他日或能宰天下乎?”


      言罷,黑夫哈哈大笑起來,朝陳平拱手后,也不久留,打馬而去,只是遠遠留下了一句話。


      “人生相遇,自是有時。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陳平,你我就此別過,后會有期!”


      馬蹄卷著塵土迅速遠去,只留下呆若木雞的陳平站在原地,滿臉驚駭更勝先前。


      “宰天下!他,是如何知道我心中之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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