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44

  蘇黎見到伊清瞳的時候，她正背對著他坐在茶幾邊折紙飛機，房間裏有些散亂，地上鋪上一層密密麻麻的紙片，各種顏色的，折的歪歪扭扭，很奇怪的模樣。風從開著的窗子裏灌進來，地上的彩紙就嘩啦一下刮到了蘇黎的腳邊。


  蘇黎隨手撿起腳邊的一堆形狀各異的彩紙中折得最好的仔細端詳，放平，再放飛。


  紙飛機在房間裏繞了一圈最終再落回他的腳邊，輕飄飄的，就像現在他的感覺，像在夢裏，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一直照顧伊清瞳的人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她和伊清瞳一樣背對著門口，耐心地教看不到東西動作而顯得笨拙的伊清瞳折各種顏色的紙飛機，不時地傳出咯咯的笑聲。


  三年的時間，這是南柒月為伊清瞳找的第二十個看護，她的特別之處在於她從未把伊清瞳當成特殊病人看護，她從不認為伊清瞳隻活在自己的世界，感覺不到外界的情感，她反過來讓伊清瞳幫她的忙，她教她做很多事，自得其樂的講笑話自己哈哈大笑，而現在的伊清瞳除了沒有記憶，不會思考之外，其他已經慢慢好轉。


  然後她愛上了女孩的紙飛機，她沒日沒夜地折，雖然形狀各異，從未起飛過。


  蘇黎來到伊清瞳身邊，緩緩蹲下身去，他的手按住她放在茶幾上摸索著折紙的手，一點一點地把她的步驟校正，一隻漂亮的紙飛機就出現在伊清瞳的手下。


  她的眼底升騰起一片廣闊的霧靄，她憑著感覺把臉轉向蘇黎的方向，目光卻無焦距，然後大滴大滴的眼淚從她的眼眶掉落，像大雨淋在路邊低頭的玫瑰上，唯美而空洞。


  紙飛機，你還記得紙飛機。


  我教你折紙的時候你開始哭泣。


  那你是不是還記得，十年前的某個畢業季，教學樓前的欄杆前是不是有個少年曾把一隻紙飛機放在你的手心？


  那你是不是還記得，七年前我們最後一次分別的時候，你學我的樣子笨拙地折出的紙飛機上寫了誰的名字？


  柒月上樓來的時候，剛好見到坐在伊清瞳對麵的蘇黎，她驚異地叫出聲：“蘇黎？”


  三年不見，她的記憶裏關於蘇黎的代名詞就是他的白襯衫，但是他卻穿著黑色平整的西裝以瓷煙獨樹一幟的家族企業當家人的身份重新出現在她麵前。少了年少時的單薄與稚嫩，多了成熟男子該有的力量與溫暖，更讓人心安。


  “蘇黎，你怎麽回來了？”她的眼中有掩不住的驚喜，在看到伊清瞳的時候，又驀地垂下頭去。


  俞政楠帶著伊清瞳的看護帶了門出去。


  柒月來到蘇黎的對麵，沒等蘇黎說話，她就搶先說：“蘇黎，我給你講講清瞳的故事好不好？”


  帶著隱隱的擔心，蘇黎還是堅定地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因為常年彈鋼琴的緣故生了許多老繭，微微有些彎曲，有血管很清晰地暴露在外麵。柒月忽然想念起那個單薄少年纖長而柔軟的十指，有些微微發愣，她有些不確定眼前這個沉穩溫暖的男子是當初的沈陌巷蛻變而成，直到她看到他小指上的尾戒，才開始微笑。


  故事的末尾，柒月並沒有告訴蘇黎，傷害伊清瞳的那個人是誰，她隻是說：“蘇黎，你相信清瞳會好起來麽？”


  蘇黎遲疑了一下，然後重重地點點頭。


  他忽然拉著她的手說：“柒月，我們再也不要受愛情的傷，吃愛情的苦了好麽？”然後他說：“柒月，我們結婚可好？”


  柒月不答話，看著伊清瞳眼角的傷痕沉默了一會兒，她說：“好。”


  夜裏，柒月和唐淺逸麵對麵坐著，柒月垂著頭，一直沉默著。


  唐淺逸看著她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從沙發的抱枕下摸出一盒煙，點燃，默默地抽了起來。


  亮橙色的火星，煙霧繚繞。


  “淺淺，你喜歡蘇黎嗎？”柒月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有些突兀。


  唐淺逸愣了一下，手腕一抖，煙灰落在淺色的牛仔褲上，有些發燙。


  “淺淺，你喜歡蘇黎嗎？”


  房間裏沒開燈，窗外的月光照進來，唐淺逸假裝看不到柒月直視她的目光，把煙息了，頭埋進沙發。


  “淺淺，我知道你還在為我把你的身世泄露出去，逼得你白白受了那麽多委屈而記恨我。但我想問一句，在我身邊的這三年，你有沒有一刻是真心的對我好過？不因為蘇黎，隻因為我是南柒月。我知道你是個倔強的女子，你不願意做任何人的替身，你不想我們因為對白紫欒的愧疚而補償到你身上，可是就算是我們為了安撫自己不安的良心才對你好也好，你有沒有感覺到溫暖過？”


  “這場青春終於落幕，你們的愛情也落得圓滿。我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但我知道你和蘇黎的感情應了我最喜歡的那句詩：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如果你們最後沒有在一起，我一定會比現在難過。從一開始我不跟你搶，就永遠也不會跟你搶，我隻是想這一生為愛奮不顧身一次。”


  蘇黎麵前的茶幾上擺著許多關於世界各地教堂的圖片和雜誌，他低著頭細細地挑選。


  俞政楠忽然來到他麵前，把蘇黎手上的雜誌拿開，端坐在他麵前，他說：“沈陌巷，柒月有那麽嚴重的精神問題，你還堅持要跟她在一起麽？也許不久的將來，她會越來越嚴重，不再清醒，徹底成為一個病人。”


  “柒月會變成這樣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原因，因為她偏執。她偏執的認為如果她不賭氣回瓷煙，那我和紫欒就不會大費周章地考去她的學校，紫欒也不會因為我的失誤而一蹶不振。她偏執地認為段思涼會自殺隻是因為那日她在葬禮上那樣蹂躪他的自尊心。她從小就偏執，而她最多的偏執就是用在了你身上。早在她離開瓷煙的時候，她的人格就出現障礙了不是麽？而你又揭開了她的另一道傷疤，讓她埋在心底的愛情變成有悖倫理的親情。那麽多的遺憾和拋棄，你讓她怎能坦然地接受？”


  蘇黎看著他霧靄般的情緒，接著說：“俞政楠，如果你和柒月不是兄妹，你會和她在一起麽？”


  他突然轉移的話題讓俞政楠怔住，但僅僅是一瞬間，他的眼中彌漫著一股哀傷，他說：“我真的覺得你很幸運，早就注定是這命運的主角。如果你從未在柒月的人生中出現過，就算我們是兄妹，我也會和她在一起。”


  “我最大的不幸是用了很多年才弄清自己要的是什麽，我最大的慶幸是在我明白了自己的心之後，柒月還留在原地等我。無論她變成什麽樣子，俞政楠，我希望你知道，你能做到的任何事情，我都能做到。並且，心甘情願。”


  這是第一次，蘇黎和俞政楠麵對麵，認真地說出各自心中堅定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