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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18 如果你說如果的事

  陽曆二月十四天氣還是寒冬,究竟是什麽力量讓不會遊泳的沈陌巷順利地把柒月從零度以下的湖水裏救起並一路背回家,那時那個少年隻有十二歲。


  落水的結果是柒月第二天就活蹦亂跳,沈陌巷卻在當晚就被送進醫院。當柒月在醫院看到渾身插滿管子的沈陌巷時,喉嚨像爆破了一樣,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柒月把焰火棒放進口袋裏,把手放進蘇黎的外套口袋裏,他手上的溫度很快就傳到了她的手上,柒月揚起頭看天空,把淚水逼回眼眶。她沙啞著嗓子說:“沈陌巷,如果我現在再跌進湖裏,你還會不會救我救得那麽義無反顧?比如你已經知道你不可能再像上次那麽幸運,我們兩個很可能會一起死掉,或者你真有那麽幸運,就算不會遊泳還能再次救起我。但是你的下場很可能是比上次那樣再在醫院多躺半個月,繼續每天晨鍾暮鼓一樣的規律接受我的不良思想貫徹?”


  蘇黎笑笑,露出潔白的牙齒,他湊到柒月耳邊說:“就算是為了以後多救幾次你,我早就學會遊泳了。”


  柒月擰著好看的眉毛看著他,煙花落在他的額頭,笑容晃花了她的眼。她所知道的隻是那次救了自己之後,沈陌巷就留下了怕水的毛病,洗澡都不敢用浴缸。他現在居然學會遊泳了?

  沈陌巷,這便是你麽?我到底是該說你善良,還是說你傻?

  雪花簌簌地落在發絲眉梢,夜空裏不斷有煙火炸開了花,蘇黎問柒月有什麽願望沒有,柒月動了動嘴角,然後拉著蘇黎去吃麻辣鍋。


  柒月在每一口菜裏都加了許多辣椒,吃得大汗淋漓熱火朝天眼淚亂躥。蘇黎看著她瘋狂的樣子,手足無措地勸著她:“柒月,你別這樣……”周圍的顧客都張大了嘴巴,瞠目結舌地看著吞掉整整一大碗的辣椒麵兒。


  蘇黎忽然話鋒一轉,他說:“柒月,我們回家看看你爸媽好不好?”


  一個辣椒籽卡在柒月的嗓子眼裏,火燒火燎的疼,疼得她嗷嗷叫,蘇黎慌忙從一旁冷藏櫃裏拿來一瓶牛奶給她灌了幾口,才降了她的火。他說:“柒月,我告訴你實情,你先別激動。”柒月盯著他漂亮的丹鳳眼,眼眸裏仿佛裝著漫天星辰。


  他說:“半年之前你的父母遭遇了一場車禍,叔叔和阿姨都已經過世,車子翻下山崖,屍骨無存……”


  柒月嘭的一聲將牛奶放在桌子上,若無其事地在一片狼藉的飯桌上風卷殘雲般地狼吞虎咽。蘇黎默默地拿出一張手帕,輕輕拭去濺在她手背上的牛奶:“柒月,我也是知道不久,我怕你……”


  柒月從飯菜間抬起頭來盯著他的臉,蘇黎的眼睛像一片深不見底的海,動蕩著看不見水下的風景。柒月沉默了大概有半分鍾,抓起座位上的包包頭也不回地朝門外走去。蘇黎連車子也來不及取,就緊緊地跟在她身後,一言不發。


  記憶裏的那條小河上不知何時已經建了一座小木橋,柒月的腳踏上去,木板“吱哽吱哽”的響。河麵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在漫天煙花下像一麵鏡子。雪下了很久,路麵上已經有不少積雪,雪花堆到柒月腳邊,弄濕了鞋襪。


  柒月推開陳舊的木門,院子裏雪白,分不清是雪還是月。院子裏沒有一丁點兒燈光,隻剩下柒月被映得慘白的臉龐。她走到客廳,憑印象摸索著開了燈,房間裏的家具都被白布蓋了起來,地板上有一層薄薄的塵埃。柒月的目光最終在掛在牆上的那兩張黑白照片上定格。


  她扶著牆壁,大口大口地吐著粗氣告訴自己,不會的,傻柒月,你的爸爸媽媽好著呢!南恬靜說他們搬家了,他們早就搬家了。


  是的,柒月,傻柒月。


  夜裏,柒月和蘇黎比肩躺著。


  柒月忽然記起,許久以前,她在很多個風雨狂作的夜偷偷跑到蘇黎的被窩裏,用冰涼的手環住蘇黎的胳膊,瞪著明亮的大眼睛喊他:“陌巷,陌巷。”漂亮的長發纏在他的脖頸,一絲一絲。


  陌巷不知是醒還是夢,回她:“柒月。”然後再無聲響,卻能讓柒月無比心安的睡去。


  “柒月。”蘇黎在半夜裏喚她的名字。“以後我再也不瞞你了好不好?無論是傷心的、痛苦的、煎熬的,我們都共同承擔好不好?就像我現在告訴你這件事一樣,我再不瞞你任何事以後。”他問完,偏過頭去看柒月。窗外的雪映在柒月的臉上,淚痕斑斑。


  “你知道我離開青湖以後,最喜歡的兩個字是什麽嗎?”柒月哽咽了一下,語句中有濃重的鼻音和顫音“如果。我最愛說的兩個字是如果。如果我沒有被南恬靜撞到,我是不是就不會出現在青湖或瓷煙?如果南恬靜丟下我,我是不是就不會與你們相遇?如果我們不相遇,我是不是就不會把段思涼和紫欒留在家裏?如果我沒有回瓷煙,他們兄妹是不是也不會去?如果他們都不去,我們是不是就會相安無事?紫欒不是賽車手,我不是南氏執行創意總監,段思涼不是“少年骰神”,你不是北冥蘇黎,清瞳不是出版人……,我們還會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柒月忽然翻過身來,把頭埋在蘇黎的臂彎裏,漂亮的長發纏繞在他的脖頸,冰涼涼的。那麽那麽多的如果,你說過那麽多的如果,可是柒月,你卻從未說過:如果你曾經決定跟隨感覺,為愛勇敢一次,如果你說我們有彼此。我想,也許我們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大雪下了七天,柒月和蘇黎在青湖老家住了七天。他們走遍青湖的大街小巷,黎明和黃昏。


  蘇黎能在花花綠綠的書報中找到出版人上印著伊清瞳名字的書籍,他能從堆積如山的碟片最底層找到俞政楠的專輯,他能在每個街頭巷尾回憶起兒時他們的每一個場景,每一個動作甚至是一個眼神。


  第八天柒月跟蘇黎回家,來時的大雪堵住了道路,路過青湖的那條河的時候,蘇黎仍彎下身來背她。就像小時候曾經一次一次地背她過河。隻不過那時候他的肩膀不夠溫暖,硌得她難受。柒月也不再像以前一樣揮舞著小拳頭在他的背上亂吼亂叫,現在她隻是安靜地趴在他的背上。


  終於,我們還是學會了說“以前”,最殘忍不過,歲月如梭。


  柒月和蘇黎從青湖一起回來的那個傍晚,天色朦朧,流沙般的雲彩輕柔地滑過粉紅色的天空。火紅的夕陽半掩在天地之間,它的餘暉落下,附著大地落在地平線上。


  整個瓷煙華燈初上。happy house裏,柒月和蘇黎麵對麵坐著。隔著玻璃,柒月遠遠地就看到瓷煙大橋,結了薄冰的河水不再流動,映出一排排墜落的星光。那些車子像螞蟻,在橋上來來往往。


  我想和你光腳坐在瓷煙的大橋上,看著那些洶湧的河水從我們腳下奔騰而過,從日出到遲暮,告訴你,在你不在的時光裏,我在這裏遇見了誰,經曆了什麽樣的情節,誰坐在你的位置,給我講不老的故事。


  在蘇黎重新出現以前,柒月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如此安靜地坐在happy house裏,像個溫柔的孩子,文雅地小口喝著咖啡,做著她們以前嗤之以鼻的事情。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坐在這個位置,伊清瞳坐在你的位置,白紫欒像隻小兔子,在暮悅身邊蹦蹦跳跳。我們在這裏講那些騙我們長大的老故事。伊清瞳穿著青綠色的抹胸洋裝,染著桃紅色的指甲,對我微笑。暮悅拿的還是從我家搶去的遊戲機,我用沾了水的指尖在玻璃上畫你的名字。紫欒說瓷煙大橋建得不好,太華麗,肯定花了很多錢。她說要是把裝飾橋用的錢捐給山區,可以建幾所小學,她說等她上台,就把這橋給拆了,用玻璃建一座鵲橋,隻允許情侶經過。你說那是不是很荒誕?”


  柒月把目光從瓷煙大橋上收回來,偏過頭看著蘇黎。蘇黎抿著嘴唇不說話,眼眶忽然發熱。


  柒月揚起嘴角,“我想帶你走遍每一個我經過的地方,告訴你我當時心情好與壞。從瓷煙大橋,到瑤台,中間經過東湖、暮色大劇院、陽光國會、新瑪特、科技大廈、瓊戶、萬達。


  一共七站,如果我們坐早上第一般公交車的話,五點半從瓷煙大橋出發,到萬達的時候正好是早上六點五十分,我們可以去萬達負一層吃過早點,然後再走路去瑤台的遊樂場玩一天。我想跟你去城郊走走,看看那些高大的白楊樹在風中英姿颯爽,那裏的葉子是不是特別綠?天是不是特別藍?我們躺在草地上看日落,回來路上的煤渣灰會不會弄髒我的球鞋和你的白襯衫?我想和你一起做很多很多我自己一個人做過的事,不讓你錯過我生命的每一分鍾。我想和你做很多平常很平常的事,然後我們都老了,老得,再也記不起生命裏究竟與多少人錯過,有過多少過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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