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17 我和你的小時光
蘇黎對柒月突如其來的暴怒有些訝異,“柒月,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你們再不想讓我知道,我也已經知道了!你們早就覺得紫欒的死事有蹊蹺,暮悅的事根本就不是你自己的主意,是你和段思涼共同策劃的是不是?你讓我誤會你,是因為你知道我和段思涼在一起了是不是?”
“是,是我早在你們在武漢時就已經著手調查,是我去找段思涼設了暮悅的局,是我故意瞞著你。你能接受一直被你視為至交的暮悅是我們所有人最大的敵人嗎?你能接受她害了紫欒,段思涼害了她嗎?段思涼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可是當你知道了這一切以後,你還能平靜地跟他在一起嗎?你是段思涼唯一的希望,三年前對他們兄妹的愧疚讓我不得不擔下這一切,讓他從泥沼中走出來。我們幾個,再也經不起仇恨和分裂了,就讓事情悄然結束吧!讓你們當做我沒有回來過,我不是沈陌巷,你們隻要在回憶中祭奠他就好。可是我沒想過你會知道這件事……”
“沈陌巷,告訴我,我到底哪裏好?我到底哪裏好?就算我不能接受許多事、就算我會痛苦、會內疚,那又怎麽樣呢?你們一個個的為什麽都要這樣為我著想?我到底哪裏值得?!”
蘇黎在柒月麵前又站了一會兒,他不由分說地拉起她,把她塞進副駕駛座裏。柒月全身仿佛是被抽盡了力氣,不再哭鬧,隻是任憑蘇黎帶她去哪裏。
蘇黎的車子駛過一條郊外的公路,路兩旁高大的白楊樹隻剩下枝幹,幾片枯葉從樹上孤零零地飄落。蘇黎呼出的寒氣變成一縷煙霧,很快消散。
柒月眼角的餘光瞥到路邊的公交站台上寫著本站:瓷煙。下站:青湖。她把頭靠在座位上看著沿途過往的風景開始不說話。
沈陌巷,最後,最後,我們還是沒能在一起。起初因為白紫欒,後來因為段思涼。最終,我們背道而馳。
柒月抬頭看看灰蒙蒙的天空,心裏忽然有點堵得慌。
沈陌巷陌巷是回來了,可是他們再也回不去那些少年時光了,他們身上背負著一個又一個使命,一個有一個榮耀。多年之前,他們的身邊隻有彼此,多年之後,他們的身邊可以是任何一個甚至於是陌生人。
俞政楠說的對,就像一個在你身邊陪伴了很多年的洋娃娃,你並不見得有多喜歡它。也許你早就想丟掉它,可是當它忽然被別人拿去,你就會有一種被人搶走了最心愛的東西的感覺。這一切隻是因為你不甘心。
沈陌巷他很久以前就陪在她身邊,她很小的時候就以為蘇黎永遠不會成為她世界裏的次要。直到那時他站到白紫欒身邊,她才知道,沒有一個人永遠隻以另一個人為中心,最初陪在你身邊,不代表會陪你到最後。
就算是沈陌巷,也許也不是她的男主角。因為柒月一直以為她隻是個配角,隻能默默的喜歡,偷偷的暗戀。
跋扈如南柒月,聰明如沈陌巷。
在愛情麵前,他們還是小心翼翼。
她聽見樹與樹的對話,影與影的交織,天空對雪花的叮嚀,以及寒風與棉衣的鬥爭。
那片熟悉的風景與場景再次重現,古老的街道與高樓大廈的分隔,陳年的柏油路上失修的路基,路邊商店櫥窗上倒影出他們的側影,手拿彩氣球的小孩在大街上跑過……
一種久違的感覺撲麵而來,蘇黎忽然停下了車子,他回過頭來對柒月笑,笑得那樣清澈婉轉,明媚純淨。
車篷打開,雪花簌簌地落在他的發間,柒月看到他烏黑明亮的眸子裏有明晃晃的東西在流動。
他說:“我以為,我再也不會回來了。我以為,我再也回不來了。我以為我們再也回不來了。在美國的時候我在地圖上再也找不到青湖和瓷煙的位置了,我學紫欒抓了一隻螞蟻放在地圖上,螞蟻也沒有爬回來。”
柒月忽然想起三年前白紫欒曾站在花前月下的大門口,不顧周圍的人異樣的眼光像小時候一樣拉著她的手說,“柒月你知道嗎?自從我知道你來了瓷煙以後,我就決定一定要考上這裏的學校,考上和你一樣的學校。”她的眼中閃著興奮的光芒,她說“柒月,你走了以後,我在地圖上找到我們兩個所在的城市,我抓了一隻螞蟻,它在上麵足足爬了五分鍾才爬到你所在的城市。柒月,你知道這一年我都在等今天,我們再見麵的這一天。”
她說著,竟然像個孩子一樣,委屈地小聲的哭了起來。
不知道是蘇黎太傷感還是風雪的原因,他的鼻子和眼眶都紅紅的。
柒月的喉嚨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知道該跟蘇黎說些什麽時,蘇黎就又搖上車篷繼續往前。
蘇黎把柒月載到了墓園,兩人站在白紫欒碑前,過往的寒風發出“嘶嘶”的聲音,柒月的長發在風中就像一團剪不斷的線。此時雪已經越下越大,鵝毛一般簌簌地落下來,發出細微的聲響。
蘇黎的頭發上沾滿了白絨絨的雪花,他瞥見碑上白紫欒如花的笑靨,隻一眼,眼淚就像小石頭一樣砸下來,和雪花抱在一起融化。
他閉上眼去,不敢去看,長長的睫毛在劇烈的顫動,難過極了,他說:“柒月,我不想這樣的,我真的不想這樣的。可是就算我用盡所有的力量,都再不能溫暖她,她一定很恨我。”
柒月蹲在地上仰起臉去看蘇黎委屈的臉,又低下頭去,伸手在半空中試圖接住飄落的雪花。
蘇黎仍佇立在風雪裏小聲地嗚咽,柒月的手指觸著冰涼的石碑,沾了灰,留下一道道清晰的紋路。
蘇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悲涼而蒼老:“關於段思涼,我能說些什麽呢?即使他傷害你,傷害我,我都沒辦法去怨他。我陰差陽錯害了他的妹妹,他讓我再也沒有勇氣站上舞台,你說這像不像我們小時候玩的遊戲,總是要求扯平?”
柒月緩緩站起身來,扯起蘇黎垂在一旁的右手,因為沒戴手套而凍得通紅,但並不影響它的美觀,關節分明的五根手指仍然纖長柔軟。
柒月的目光落在掌心那條粉紅色的疤上,眉頭緊緊地擰在一起。時至今日,柒月仍無法想象究竟是什麽樣的勇氣讓陌巷義無反顧地用匕首穿透著美若玉雕的手的?
是為了白紫欒贖罪還是為了救自己?
就是這條疤讓陌巷不敢再上舞台是嗎?是不是隻要一看到它,陌巷就會被過去困住不能自拔?
如果這也是扯平,那她又懷著對誰的虧欠而一生難安呢?
天空飄落的雪花給整個小鎮裹上了一層棉衣,街道上有逃課出來的小情侶不斷經過,互相哈著寒氣暖著手,嬉戲嗔笑聲不絕於耳。
天色暗下來,雪花在路燈的映照下,脈絡清晰。
柒月和蘇黎坐在舊時小學門口的便利店門前的石階上看著那些孩子像魚,爭先恐後地遊出校門。
偶爾有孩子從他們麵前經過,偏過頭來睜著水汪汪的眼睛看他們一眼,又飛快地向前奔去。
柒月把頭靠在蘇黎的肩膀上,雪花落在她伸出回廊外的棉靴上,化成一滴水。
“你說,如果我當初要是不去瓷煙,我們是不是都會在這裏終老?我和紫欒,清瞳將會嫁到何方?會不會坐在小河邊接我們的孩子放學,互相訴著家常?多年之後,你會有如花美眷,我也將兒孫滿堂?從此,歲月靜好?”
柒月說著,眼角有淚滑落。
透過那些紛紛擾擾的雪花,像蓮花一樣純淨的孩子,柒月隱隱約約看到她和白紫欒,伊清瞳,坐在以前她們上學的那條小河前,梳著溫婉的發髻,織著孩子的鞋襪,等著孩子回家。
她們不曾走出青湖,也不曾愛過沈陌巷,她們還是開不敗的花。
直到他和她們,都長出了白發。
陰霾的天空忽然開出花來,青藍色、粉白色、焰紅色、金黃色、深紫色……
墨黑色的夜空亮如白晝,柒月的臉在過往的煙花裏忽明忽暗,憂喜參半。
聖誕夜的天空開始不平靜起來,人煙稀少的大街上開始有人潮湧動,三五成群。
他們手裏拿著煙火棒,噗嗤噗嗤地亮了起來。不斷有人從柒月身邊經過進去便利店買煙火棒。
不知道蘇黎也和過往的人一起進去了,柒月站起來的時候蘇黎正好從便利店裏出來。蘇黎沒等她說話,就把手裏的煙火棒從旁邊的小情侶手裏正燃燒的煙火棒那裏引著,手裏的焰火棒劈裏啪啦地燃燒起來,照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他說:“柒月,你看——”
柒月從台階上下來,和蘇黎漫無目的的並肩走著,跟著擁擠的人潮來到青湖邊。
在青湖,一到什麽節日,大家都會去湖邊,因為最多最好看的煙花都在那裏,這幾乎成了一種習俗。
柒月小時候常常拽著陌巷偷偷來這裏,柒月的父母之所以不允許她再到這裏來是因為那十歲那年她跟段思涼偷偷來這裏,結果被人群衝散,柒月被擠到了湖邊,當然也就順理成章的跌了進去。柒月在水裏撲騰了一陣子,漆黑的夜晚,頭上的不斷炸開的煙花,湖邊的一角,絲毫沒有人注意到在水裏掙紮的她。就在她感覺自己一定要去天堂了的時候,跟在他們身後一起來的沈陌巷先發現了柒月,當他把柒月從水裏撈上來,並把她背回家的之後,撲通一聲倒在了大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