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她看著遲夙輕挽起暗黑錦衣袖擺,露出白皙好看的手腕,似很是認真的做一件重要的事。他找她來就是為了讓自己看這些?眸光微轉,看向那棵在短短數月竟長得飛速的樹,她道:“可這還不是您所說的有意識的東西,這僅是當初我的靈力所化。”
“我送了它生命。”
她一怔,“該不是快化作人形了?”
遲夙淡淡一笑,“早著呢。”頓了頓,他指尖忽而輕動,一根係著紅繩的紫晶小鈴鐺已落入他手,他上下摩挲了下,道:“我倒是很好奇這些生靈體內到底裝了些什麽,樹幹?木頭?所以為了以後能撕裂好好看看,就自己養著瞧了。”
桑無時抬頭看著滿樹輕動的鈴鐺,綠瑩幽光下,美如虛幻。“這東西要是變了個大美人,遲大人還忍心撕嗎?”
“喵嗚——喵嗚——”蹲在遲夙腳下的咪咕聞言圓溜溜的眸內竟閃著絲絲亮光,她嘴角一抽,很是鄙視地看了它一眼。
淡淡的嗓音響起,有些漫不經心,“你我都忍心撕,何苦是她。”
桑無時笑笑,不做言語。遲夙忽而擺了擺手,她識趣退下。臨走前將手中紅傘輕放至他的腳旁。
卻隻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頭,“遲大人,有人說我被關在長生門時,您沒有救我,對嗎?”她臉上神色淡淡,似是不經意問出口。其實是不該問的,可為何最後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
風吹聲響,細雨涼夜,遲夙微微彎腰執起紙傘的動作戛然而止,“誰說的?”
“我說的。”她看著他。而他重新直起腰,泠然夜色間,他所在的天地似驀然被一分為二,身後靈光浮動,繚然月色已成陪襯。暗衣飄動間,驚人容顏隱於紅骨傘簷下,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救我的人是您嗎?”她再次問出口。
遲夙衣擺微動,已撐著傘緩緩走至她眼前,傘柄一傾,傘下二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他垂著濃黑的眼眸,看著她,半晌勾唇道:“是。”
桑無時微抬起頭,鼻息間遲夙身上淡淡的沉香若有似無,“我對大人所言從不質疑,隻要您說我就相信。可,為何要那麽久才來?”
他淡然的聲音響在她耳畔,“因為你不聽話,該吃些苦頭。就像咪咕一樣,在我的肩膀上,它什麽都敢說,但若是丟在了外,恐怕死得很慘。”
她唇角溢出笑意,微涼的手卻忽然抬起握住遲夙執傘的手,“我想知道遲大人的血是什麽顏色的。”
他看著二人相覆蓋的手,勾唇,“不是對我的話深信不疑嗎?”
“好吧,我剛剛說了謊。”她直接承認,“但現在,我絕不會再對您說任何假話,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您對我的寬容我都記在心裏。隻求讓我看看您的血。”
“你若是再說謊呢?”
“您說。”
遲夙魅人的唇角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發誓吧,我要毒誓。”
她微怔了片刻,有些哭笑不得,“大人居然相信這些誓言?”
他語氣又是漫不經心,微微俯首間,二人的距離更近了些,“說吧,萬一老天不瞎呢。”
桑無時輕笑,紅唇輕啟,“我發誓,從現在起不會對遲大人說謊……”未說完的話卻被遲夙一挑眉間打斷,“停。”
她不解,遲夙又道:“十句之內吧,既是留你,就給你一條生路。”他低沉嗓音有著點點漠然。
桑無時神色不變,看著他深不見底的深眸,道,“我發誓,從現在起對遲大人所說的話,一句之內沒有任何謊言,如有違背……我將不得好死,天地不容,連大人也會離我而去。”
遲夙暗黑的眼眸似有波動,卻轉瞬即逝,“這算毒誓?”
“身邊之人寥寥無幾,也知大人庇護著我,您走了我自然如被拋棄在外的咪咕一般任人宰殺,下場自然會很慘,對我來說這算是毒誓了。”她輕聲道,握住遲夙的指節輕微一動。
他驀地笑了,“說到我感動了,就給你看了。”
被風吹起的涼雨輕飄至相握的雙手,帶著冷雨的清冷,她垂眸,良久緩緩道:“那日救我之人受了傷,我記得他帶著我穿梭於雲山間,可就是看不清麵容,但是他的血低落下來,我看的很清楚……”於關鍵處,桑無時卻止住了。
遲夙隻手微抬起她清豔的臉,唇邊似笑非笑,“說啊。”
“他的血不是紅色的。”
似靜止的時光中,彼此沉默無聲。
桑無時金色瞳仁倒映出遲夙麵無表情的臉,默了良久,開口,“是紫色的。”
他華目幽然,勾了勾唇,“哦……所以你那日拿著刀,說與我做個遊戲……”
她點點頭。
他忽而又沒了聲響,就保持著輕捏她下巴的動作,神色晦澀難懂。桑無時輕輕一扭頭,移開遲夙的手,握住他的手中幻化出一把匕首,明晃晃的刀光輕滑過二人靜然的麵容,帶著絲絲冷意。她將鋒利的刀刃放置他皙白的手腕上時,他都沒有動靜。
桑無時慢慢蹲下,小心撫過他的手腕,匕首輕輕一劃……
紫色的血。
順著刀尖微微溢出的一條痕跡,是,紫色的。
紅骨傘籠罩的陰影下,她蹲在那裏,平靜閉目。
“你以為遲夙真的很喜歡你?你和我一樣,都是被拋棄之人!”
……
她不過隨口一說,他還真的變成了紫色的。嗬,怕她若說是七彩色,麵前出現的是不是得是一道彩虹?
她竟有點想笑。
先不說這樣元氣對他有沒有損傷,單說他執意這樣滿她,究竟是為了掩蓋什麽?
桑無時緊緊捏住遲夙的手,紫色的血還在不斷流淌,順著他修長的手掌,悄然無息滴落至她垂地的紅裙上,凝成一片暗色。她久久不想放開,好吧,既然他這麽堅持要演下去,那她也樂意奉陪到底。
“看夠了?” 遲夙淡淡的嗓音響在她頭頂,言語戲謔,音色拉得很長很長。
她緩緩抬頭,眸中似隱含無盡愧疚和感懷,“很痛吧?大人。”
被她捏著的那隻手微微一動,似乎能察覺到他微妙的情緒……而後,他突然甩開她的手,紙傘猛然落地,眨眼之間已退至她幾步之外,逆光而立,長袍映在樹間幽綠的靈光下,周身暗湧的氣息都似不穩,“看夠了就滾吧。”
桑無時站起,手中匕首消失,“我不該不相信您的,大人。”
“我讓你滾!”
她轉身,一步也不曾停過。
……這世間哪有那麽多無緣無故的好,或許無滅說的是對的。遲夙這人本就無心,他喜歡的,也隻是那個聽話且會說話的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