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獄魔窟,是這梵天五界,讓所有人怯而止步的地方,冥界十八煉獄,魔界萬骨魔窟。這裏是修羅暗獄,魔之血都。聚集了梵天最窮凶極惡的魔物,集世間至陰至寒至毒的各類毒物。而這魔窟,分為十層,越往下,裏間的煉獄無人可想,因為隻要一旦進入底下五層,梵天界內,恐怕至今無一人能活著走出。
無人知道這魔窟何時存在於魔界,貌似是從遲夙接管浮屠宮開始。
這是桑無時在獄魔窟的第三天。
無盡血霧環繞,無數陰冷森暗氣息帶著滲人的嗤笑團團亂竄,都盡數攻向血紅暗獄中那個被森黑鎖鏈懸掛半空的紅色身影。
她的紅衣,與暗獄的腥紅幾近融為一體,裸露在外的肌膚,雙足雙手,眉目緊閉的傾顏絕世的麵容,與周身那一抹紅相比,白得剔透,白的刺目。往日平順亮滑的三千青絲,此時額前的些許被汗水浸透,緊貼在她精致秀美臉龐。令往日原本清絕脫俗的人,此刻竟顯出一絲鬼魅勾人的意味。
煉獄下方,是汩汩翻滾的血海,滿池看不出物種的殘破軀體,在浮動中霎時又被從下竄出的條條五顏六色的蛇狀物所纏下,翻滾,再次浮出便是森森白骨。陣陣腥風令人聞之欲嘔。
絞心的疼痛布遍全身,嗜骨的痛感一波接著一波,一個個陰冷的魔物的貫穿,像是靈魂被啃食般痛苦。桑無時額頭不斷有細細汗珠滲出,她感覺靈魂與身體似乎已被抽離,雙眸緊閉,卻連呻吟都不曾發出一聲。
因為最初的蝕骨痛心後,便是麻木了。
這三天裏,小蠻無數次的想出來看看她,都被她趕進去了。她畢竟隻是魔奴,生魂很脆弱,這獄魔窟,她來不得。
死亡,多麽令人忌諱的字眼,世間萬物種種爾虞我詐,恃強淩弱的醜陋惡行,都不過是為了避開一個“死”字,萬物皆怕焚盡生命的一天,可是,桑無時不怕。
因為,她不會死啊。
她是個連閻君都不收的人。據說掌握世間萬物的那本生死簿,沒有她桑無時這個人。隻要肉身未毀,她會立刻還魂。嗬,所以死亡的恐懼,桑無時從沒有體會過。
哦,她怕疼,很怕。
所以她不常出手,她就是七刹眼裏貫會阿諛奉承的慫包。
跟隨遲夙的這千百年來,這獄魔窟,桑無時不是第一次來,畢竟遇上那麽個狠辣無常的主,她習慣了。但最慶幸的是,即使遲夙每次罰她入獄魔窟,都隻是讓她在第七層而已,這裏,無皮肉之傷,有的是啃食生魂的痛。
但很好,她不會死去。
“喵嗚——”,一聲貓叫從她的上空傳來,顯出幾分空洞。
桑無時睜開眼,看著浮於自己不過數步的遲夙。一襲寬大黑袍因浮於半空而常常垂落於空,通黑的咪咕在他肩上柔順地趴著。他也在看著她。臉上仍是慣常的嘲弄,但卻似乎又摻雜了點別的什麽。
“遲大人。”桑無時開口,語氣因疼痛帶有絲絲顫抖。
“拿了拂塵珠,你要做什麽?”他問得幹脆果斷。
“我沒拿。”仍舊還是淡淡的回答。
遲夙慢慢靠近,在彼此呼吸可聞的距離下止步,那張妖異的臉,就這麽在桑無時眼前放大。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平靜,白皙的指尖落在她的額心處,“拿了拂塵珠要做什麽?”
桑無時盯著腦門上那隻纖長好看的手,生怕他一抽風,她的腦袋就開花了。
吞了吞口水,桑無時遲疑道:“拿去……做個結界罩在我的院子上?”免得總有些不請自來的人。
“哈哈哈哈哈!”放肆張揚的笑聲震得桑無時耳門一疼。“喵嗚——喵嗚!”咪咕那綠幽幽的眼神中,竟都是滿滿的鄙視。
“我丟你下去泡澡信不信?”桑無時咬牙,虎到平陽被貓欺。
遲夙收回手指,反指著咪咕說,“她要丟你下去呢,咪咕。”盡是看戲的意味。
瞬間原本柔順的黑貓,渾身黑毛炸起,齜牙咧嘴間,小胡子一翹一翹,渾脫一隻炸毛的小煤球。
“就你這毛,丟下去,瞬間沒個精光,看你還炸不炸。”
“哈哈哈哈哈!好主意,你丟吧。”可恨它主人也是個貫會伸手潑冷水的貨。
“喵嗚!喵嗚——”
然後,任由咪咕怎麽嗷叫,他便沒動靜了。
垂下的眸子,是他摸不透的情緒。
但桑無時知道,他該是在觀察她。
“怎麽不動手呢?”再次抬眸,麵上的表情卻是陰晴不定。
桑無時驀地笑了,慘兮兮的麵容下,這笑怎麽看都有點可憐,“咪咕是大人心愛之物,我豈敢這麽做,大人若是好奇被丟進這浮屍池的下場,不妨以我先吧。”
沉默,一陣詭異的沉默。
“你以為我不會殺你?”他的臉色陡然一變,語氣也冷了下來。
…桑無時呼吸一窒,被她牽引著微微晃動的鎖鏈,顯出了她此刻內心的恐懼。被丟下去,肉身都沒了,還談什麽還魂。
“你猜對了!哈哈哈哈哈!我確實不會殺你!”遲夙笑得捂了捂肚子,烏黑發絲隨著他的笑而柔順地滑落至胸前。
桑無時勾唇,也笑了。“那就多謝遲大人了。”
語畢,她用盡全力掙脫扣住四肢的鎖鏈,因她的舉動,鎖鏈發出聲聲響聲。遲夙楞了楞,隨即好笑道“你要做什麽?”
“找拂塵珠,奮不顧身的那種。”她回答得很堅定,語氣中的冷意遲夙不是沒有聽出來。
他沉默了一會兒,狹長風眼微眯起來,幽幽道:“不喜歡這裏?還是不喜歡我?”
“都不喜歡。”沒有一絲猶豫。
彼此無言,氣氛又陷入詭異的安靜。連咪咕都瞬間不再鬧騰。
他就那樣站著,立於她數步前,在這血腥烏臭的血池上方,冷冽幽晦的目光穿過上揚的層層血霧,定定落在她身上。
桑無時停止掙紮,她猜想他若是有動作的話必然是天崩地裂的。啊……算了,哄哄他吧。
“遲大人,您明知此次拂塵珠丟失一事,罪不在我,結果還是讓我來了這個鬼地方。”她遲疑了下,抬起眼接著說:“合著她們都能無事,我到是成替罪羊了。所以我當然不喜歡您了。”
“哦”,簡單一個字,衣角都沒動過。
不太妙。桑無時心裏滴下一顆冷汗,真是個斤斤計較的小人,她現在還在受刑呢好不。“我不過隨口一說,大人何必和我這種小人計較?”
遲夙平靜得可怕,他將咪咕拽下來,抱在懷裏,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它,“你知道嗎?人在無意識下說出的話往往都不是假的。你現在讓我很生氣啊,怎麽辦呢?”
“好,我剛剛是有一瞬不喜歡遲大人。因為您不相信我啊,所以難道我連生氣的資格都沒有嗎?”勾唇一笑,桑無時知道,這尊大佛應該不會發威了。
“哦?生氣?”終於,遲夙抬起眼看了她一眼。
“是啊,因為我那麽相信大人,你卻質疑我,怎麽會開心呢?不開心時說出的話,怎麽能當真呢?”
“那我不開心是不是可以殺了你?”黑色身影緩緩又向她靠近,近到桑無時都快和他懷裏的貓麵麵相碰了,他才停下。
“那不行,殺了我連惹您不開心的人都沒有了,那多無趣啊。”
“哈哈哈哈哈!”遲夙的笑聲又在她耳邊響起,揚起的發絲吹到她臉龐,癢癢的。不過,終於,哄好了。
呼……還真是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