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靜夜離別
東方昕睿離開了好一陣子後，夜明珠回到內室倚窗眺望，她低頭撫了撫手上的書本輕聲叨念：“淳於傅，你在哪裏？”
“在這。”
背後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夜明珠觸電般愣了一下，滿帶不可思議轉過身來，看見站在跟前的男人，呆呆地看著他說不上話來。
他離開了兩天兩夜，她獨自留在這，分分秒秒都在驕傲她焦急等待的心，心底明明藏掖這千言萬語，可這一刻見到他，卻說不上話來。
淳於傅上前一步輕撫著她的臉沉聲低喃：“我很好。”
夜明珠泛起淚波仔細地看著他每一個輪廓，撲哧一笑，激動地撲入他懷裏。
淳於傅輕撫著她的後腦低念：“我在這裏。”
夜明珠抬起眼眸迫切點點頭說：“嗯，我看見了。”
淳於傅眉頭輕皺。
夜明珠迷惑地眨了眨眼眸，隨後聽到整齊而急促的腳步聲，她怔了怔忙轉過身去探頭往窗外看了一眼，這才知道外邊布滿了弓箭手。
她轉過身來看向臉色稍沉的淳於傅急切問道：“怎麽辦？被包圍了！”
她再往窗外看了一眼，剛才東方昕睿來了又去了，莫非就是故意讓淳於傅放下警惕進來，然後再來一個甕中捉鱉？
她抿了抿唇忙轉向淳於傅說：“你先走吧，帶著我很難突圍，他是我哥哥，不會對我怎樣的。”
“在江山麵前，沒有哥哥。”淳於傅沉聲道。
夜明珠蹙了蹙眉心，把手上的書本塞到他手裏說：“這是我給你抄的書，都是一些我知道的典故。”
“我看過了。”淳於傅沉聲道。
“吖？”夜明珠愣眨眼眸，好一會兒才問道，“什麽時候？”
淳於傅淡然說道：“你一邊寫，我一邊看。”
“……”夜明珠極度無語地瞪了他一眼，這家夥，果真是超級大盜！
頓了一會兒，她把書本收到跟前，輕聲道：“看過了正好，不用多帶一件累贅。能給你的，都給你了，沒有什麽再可以給你的了。如果你逃掉，不要再冒險進來了，忘了我吧。”
淳於傅俯身下去輕輕吻上她的眉心低喃：“我還要你給我釀的酒。”
夜明珠抬起眼眸，緊緊看著他的深眸，輕噎低念：“萬一把酒釀成醋呢？”
“再釀。”淳於傅輕聲道。
“淳於傅，你已經被包圍了，快快束手就擒吧！”外邊傳來東方昕睿的吆喝聲。
夜明珠急了一下忙扭頭看向淳於傅說：“你挾持我出去，再趁機逃跑。”
淳於傅淡然道：“這麽愚蠢辦法，不適合我。”
“……”夜明珠無敵白了他一眼——你至於繞個彎誇獎自己很聰明嗎？
淳於傅拿過她手裏的書本說：“記得好好照顧自己。”
夜明珠輕眨眼眸，試探問道：“你……今晚……從沒打算帶我離開？”
淳於傅輕作點頭。
夜明珠心頭泛起一絲失落的感覺，原來是自己一廂情願，還以為他特意來帶自己離開的，剛才還先入為主，丟死了。
但是，還能見他一麵，心裏已經很滿足，至少，他親自來報平安。
她輕輕踮起腳尖吻上他的唇，正欲退開來卻被他緊箍著腰。
他吻得更深更霸道，讓她不得不呼吸他的呼吸。
“我今晚就離開都城，離開炎煌國。”
夜明珠聽著他咬在唇邊的呢喃聲，這才是他今晚真正要說的話。
她抬起眼眸微笑問：“我可不可以一直在這等你回來？”
“我不會再到這來。”淳於傅輕聲道。
夜明珠嘴角的笑微苦，隻是看著他不說話。
淳於傅撫著她的臉，深深看了她一陣子，再將她輕抱入懷低喃：“記著，好好釀酒，若把酒釀成醋，我定狠狠教訓你一頓。”
“還是那麽凶。”夜明珠努了努嘴，挨著他的肩膀輕聲笑念。
“夜了，歇息吧。”淳於傅道了句，鬆開她的腰，翩然從窗口躍出去。
“淳……”她急切扭頭喊了聲，窗戶驟然被關上了，隨後外麵就傳來“唰唰”的放箭聲，和排山倒海似的慘叫聲，好一會兒，急促的腳步聲遠去了。
“淳於傅……”夜明珠著急地看著緊閉的窗戶，心急如焚低喃，“你逃掉了嗎？”
“砰！”傳來踹門的聲音。
夜明珠怔了一下，忙轉身跑到外室，還沒挽起珠簾就看見東方昕睿帶著人進來了。
夜明珠撅起眉頭，慢慢倒退兩步。
東方昕睿帶著雲醫師和賴藥兒挽起珠簾走進來，他看了看滿臉警惕的夜明珠問：“他跟你說什麽呢？”
夜明珠微咬下唇沉默不語。
雲醫師隨即插話道：“太子，淳於傅冒險回來，這就證明了老夫的猜想，公主身上的確有血冰蟾。”
夜明珠納悶地眨了眨眼眸，但是瞅見雲醫師眸底裏陰險的冷色，她大約猜到這什麽蟾的一定不是好東西。
雲醫師先後看了一眼賴藥兒和夜明珠說：“淳於傅為什麽能馬上解了不治之毒，就是因為他吸了公主的血，公主體內的血冰蟬替他解毒。”
血？解毒？夜明珠納悶地皺了一下眉頭，好一會兒，她才猛然想起，那日淳於傅中了賴藥兒的劇毒，似乎……那個吻，他是先把自己的血給吻掉了。
那時候以為是浪漫，原來是為了解毒。
慢著，那什麽蟾的，什麽時候放進體內的？
夜明珠納悶地流轉了一下眼眸，又想起自己後肩的紅點，是那一次嗎？
東方昕睿沉默了好一陣子問：“以先生所見，這事該怎麽辦？”
雲醫師把目光落在夜明珠身上，盯了她好一陣子，才沉聲說道：“殺了她。”
“……”夜明珠心頭微微顫動，看著東方昕睿陰晴不定的臉，再向後倒退一步。
雲醫師看了看似是猶豫不決的東方昕睿，急切說道：“血冰蟾是淳於傅續命之物，現在他把血冰蟾給公主服下了，他的命就跟公主連在一起。”
“……”夜明珠稍顯錯愕地眨了眨眼眸。
“小學妹似乎還不知道。”賴藥兒笑意盈盈插話道，“淳於傅真的很愛很愛你喔，竟然把自己的小命都給你了。”
“……”夜明珠的心頭驟然襲上奇妙的感覺，心跳決然加速顫動。
東方昕睿扭頭睨了一眼賴藥兒，賴藥兒邈邈嘴別過臉去。
雲醫師又沉厲提醒：“淳於傅利用陛下的勢力吞並了坤滬國，接二連三派兵進駐西充國和龍軒國，隻要一聲令下，坤滬、西衝和龍軒三國都歸他所有！如果您再猶豫不決，恐怕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了！”
夜明珠緊握了一下拳頭，她悻悻倒一步，轉身就跑。
“休想跑！”雲醫師一步跨上前，淩厲翻身越到夜明珠的跟前，一手往她的脖子掐過去。
“別！”東方昕睿淩厲叱喝了聲。
賴藥兒已經邁步上前，單手拽著夜明珠的手臂使勁將她拉扯到自己的身後。
雲醫師毒辣的指頭差一點掐進賴藥兒的脖子，頓了一會兒，看了看東方昕睿眼裏的厲色，再憤恨收回手。
夜明珠驚乍地緩了緩氣，再扭頭看向東方昕睿。
東方昕睿沉默了一陣子說：“傳令下去，明珠公主叛通逆臣，明日午時在同和門處死。”
“皇兄！”夜明珠急切喊了聲。
東方昕睿冷冷拂袖轉身走去，雲醫師快步跟上去。
夜明珠急急追了他的一步，賴藥兒拍了拍她的肩膀向外走去。
夜明珠踉蹌倒退兩步，扶了扶柱子，她搖搖晃晃回到床上，扶在床沿的手微微發抖，額上多了兩滴冷汗。
她猜想，東方昕睿並非真的要殺自己，而是借此機會誘捕淳於傅。
夜明珠把手捂到自己的心房處，體內流著他的血嗎？再次跟他的性命相連嗎？
可是，既然蠱毒已解，他為什麽又將兩人的性命連在一起？
她垂下眼眸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迷惑默念：“如果我的性命跟他相連，他怎麽可能把我留在這裏呢？他在賭嗎？賭東方昕睿不敢殺我？但是，他不是說，江山麵前，沒有哥哥嗎？”
“抑或……”夜明珠低念了一陣子，輕輕搖頭默念，“什麽蟾的已經解除了，他那麽聰明，怎麽可能讓直接威脅到自己的東西存在呢？”
她睜著眼睛，看著天空從黑色變成白色，再從白色慢慢變成昏黃，始終沒有淳於傅的消息。
昨晚他說離開炎煌國，不再回來了，他是真的離開了吧？
既然他敢把她留在這裏，何來性命相連之說？
背後傳來輕盈的腳步聲。
她心頭一緊，忙回過身低喊：“淳……”
看見跟前的人，頓時把含在嘴裏的話噎了回去，她抿了抿唇警惕問道：“你進來做什麽？”
雲醫師冷盯著說：“來送公主上路。”
夜明珠怔了怔，雙手向後緊抓著窗柩冷聲問道：“是你的意思呢？還是太子的意思？”
雲醫師步步逼近冷聲道：“現在軍情迫在眉睫，如果太子再婦人之仁，統治這個天下的，將是淳於傅！”
“軍情緊急與我何幹？”夜明珠伶俐轉到另一邊，警惕地看著他反駁，“你敢假傳聖旨，擅自行動，難道不怕太子殺了你嗎？”
雲醫師冷冷笑道：“做大事者，向來不拘小節，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你愛入地獄，自己去，別把我推下水！”夜明珠慍悶地吐了句，轉身就跑。
“你逃不掉的！”雲醫師隨手摸出一個藥丸打在她的後膝上。
“啊……”夜明珠直接撲到地上。
雲醫師隨手扯下布簾上的帶子，交叉勒住夜明珠的脖子，目露凶光，雙手繞了兩圈帶子再使勁用力。
“咳……”夜明珠雙手使勁拉扯箍住自己脖子的布條，她的臉漸漸憋紅，呼吸越來越難受，“救……救命……”
“砰！”東方昕睿隨即踹門進來，他扭頭看了一眼，隔著珠簾淩厲叱喝，“住手！”
雲醫師看了一眼衝進來的他，再咬緊牙根用力拉。
“住手！”東方昕睿疾步上前，一掌打落雲醫師的肩上。
“呃……“雲醫師橫空飛開去滾落地上。
“明珠！”東方昕睿連忙單膝跪下去接住她。
夜明珠無力搖晃了一下，恰好倒入他懷裏。
“……”隨後跑進來的賴藥兒猛吃一驚，忙轉身挽起珠簾問道，“小學妹怎樣呢？”
東方昕睿喘著急氣使勁揉了揉她的臉，心急如焚低喊：“明珠，醒醒！醒醒！”
“咳……”夜明珠緩過起來咳了幾聲，再微微睜開眼眸。
東方昕睿忙緊摟著她，這才鬆了一口氣，繼而沉下寒目睨向爬起來的雲醫師淩厲斥責：“誰允許你擅作主張！”
雲醫師爬起來抹了抹嘴角的血絲不以為然說道：“我就知道你狠不下心來，所以，我才對你動手！跟大好的江山相比，一個女人算什麽？”
“她不僅僅是一個女人，她還是我妹妹！”東方昕睿站起來淩厲說道，“她是我唯一的妹妹！”
雲醫師上前一步沉聲反駁：“如果被淳於傅贏了，別說妹妹，整個炎煌國，整個天下都會被他奪去！一無所有！”
夜明珠摸著自己還疼痛的脖子，悻悻地揚起眼眸看向東方昕睿。
雲醫師再睨向夜明珠說：“明珠公主，如果你一心向著太子，向著炎煌國，你應該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他再轉向東方昕睿說，“在關鍵時刻，她不願意為你犧牲，這樣的妹妹有何用？”
東方昕睿隨即垂下眼眸看向她。
夜明珠微咬下唇，她輕咳了兩聲，低下眼眸說：“皇兄，你應該記得我在母後靈堂說過的話，我的心意不變，你愛殺便殺。我不恨你怨你，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
東方昕睿慢慢蹲下來，成弧形的手掌慢慢向她的脖子靠近。
站在後麵的賴藥兒急了一下，拳頭微微握緊。
夜明珠緩慢閉上眼睛，蒼白的臉十分沈靜，絲毫沒有畏懼之色。
“我曾答應你，在你麵前，隻做好人。”東方昕睿低念了聲，把手輕輕撫在她脖子的勒痕上。
夜明珠緩慢睜開眼睛，東方昕睿輕輕把她擁入懷中沉聲低念：“而且，我答應過母後，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你必須活著，而且，好好地。”
賴藥兒這才緩緩舒了一口氣。
夜明珠輕挨在他的懷裏，緊握的拳頭才緩緩鬆開，手心禁不住冒了幾滴冷汗。
這一局賭得很險，她不怕死，但是，害怕那性命相連是真的，怕連累了淳於傅。
雲醫師心急如焚責備：“難道你要眼睜睜地看著淳於傅把天下吞並嗎？”
東方昕睿不緊不慢抬起頭來，睨向他，一字一頓冷聲道：“本太子說了，任何人不得傷害明珠公主，一根汗毛都不可以弄掉。本太子要的天下，並非靠女人得來，對付淳於傅的辦法並非隻得一個！現在是交鋒之際，若我不敢正麵還擊，他日再有危難，我該殺多少人？”
“太子這話說得精妙。”賴藥兒忙笑笑說，“淳於傅又不是個大白癡，如果公主的性命真的與他相連，他怎麽可能把她留在這裏，他活膩呢？”
夜明珠愣了一下，忙把目光迷惑的落在他身上。
東方昕睿看向他急切問道：“你到底知道什麽？”
賴藥兒聳聳肩微笑說：“我不知道。血冰蟾一事，純屬揣測，誰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對付淳於傅的辦法卻有一個。”
東方昕睿扶著夜明珠站起來連忙說道：“你說。”
賴藥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弧，一邊邁步一邊說：“淳於傅隻是控製了駐紮在三國的部分軍隊，這三個國家也不會甘願被淳於傅吞沒。之前淳於傅不是安排明珠公主下嫁龍軒國的太子嗎？我們現在將計就計，再來一次和親。”
他再轉過身來看向東方昕睿說：“先跟西充國和龍軒國的國皇商榷好，借助和親，來個裏應外合。而且，淳於傅有意於明珠公主，這和親的路上，說不準，還能將他擒獲。”
東方昕睿沒有回應，隨即把目光落到夜明珠身上。
“嗬！”雲醫師忽而冷哼一聲。
他們仨的目光不約而同落到他身上。
雲醫師睨向東方昕睿冷笑自嘲說道：“老夫一直以為自己是你最信任的人，結果，你一直對我隱瞞著自己的真實身份。現在，我給你出謀劃策，你還一再拒絕。”
他再揚起手指向賴藥兒冷聲道：“你留下了他，看來你的心胸的確廣闊，你也並非真的需要我。當日我追隨你，隻因為你救我一命，既然現在什麽都還清了，你身邊亦另有賢人，老夫功成身退，告辭！後會無期！”
“先生！”東方昕睿急切喊了聲。
雲醫師不顧他的挽留，疾步向前，從窗戶越走。
“不就怕我蓋過他的風頭嘛。”賴藥兒輕蔑冷哼一聲，嘴角冷誚道，“算你跑得快。”
東方昕睿皺了一下眉頭，再把目光收回來落到夜明珠身上。
翌日
“公主……”通天沅急急跑進夜明珠的房間，他大口大口地喘氣，看著坐在窗台前的她，卻久久說不上話來。
夜明珠轉過頭來看向他苦笑問：“怎麽呢？又出什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