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 劣根
暴雨滂沱,雷聲赫赫,深深公寓盡數破碎的玻璃大門內外,是兩個世界。
容川倒躺在泥濘的汙泥之中,渾身瀝雨,斷了線的水珠布滿了他驚駭的麵孔,他一隻手攥著那半隻撥浪鼓,手肘撐在地麵之上,另一隻手長長地伸在空中,就這樣被雨水打濕,可是他什麽也沒能抓住!
約翰像是遭遇雷擊一般被定格在了原地,他凝著眉看著手表上的時間,孔武的身軀竟然在見證著曾經發生的一切開始了顫栗。
婁雲更是不堪,她曾經試圖接過容川癱倒的身軀但卻失敗,自己也栽在了泥坑之中,她抱著容川的半個身子,頭發緊貼在額上,難以置信地看著樓內的情景。
漆黑的夜色中,一道閃電照亮了三人的麵容,同樣照射進了暴露的公寓大廳之中!
宋卓明覺得世界開始變得輕盈,他從未有如此輕快之感,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在一門之隔之外的容川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臉色平淡,最終一點點地將兩條手臂抬起,像是敞開懷抱迎接著死亡的到來。
陡然出現的白光,像是一根光柱徹底將宋卓明消瘦的身軀包圍,他的存在痕跡緩慢地被光線淹沒,直到那股白光濃鬱到了極點,這個少年自此消失了。
消失在了原地,消失在了三名執行者的眼前!
容川的臉色開始了顫抖,他死死地攥著那半隻撥浪鼓,在地上掙紮著似乎要爬起來,可是光滑的淤泥卻將他的行動數次打斷,他很想在事發的前一刻將宋卓明帶回來,可是他做不到!
婁雲拚了命地阻止著容川的行為與掙紮,高聲地嘶吼著:“你救不了他,他死定了!他死定了!”
約翰在一旁看戲許久,最後從那陣驚愕中緩了過來,慢慢踏過泥坑將容川的身軀從地上攙扶了起來:“他死意已決,這次來根本沒有想活著回去!”
“可是他才十五歲……”容川不是對宋卓明有任何感情,他隻是不願意相信一個如此簡單純粹的少年,就這樣被報社拉進了必死之局!
“人命真的很廉價……”約翰的碧眼看著公寓內空無一人的景象,略微歎了口氣,“可是我們這些人還要活下去!”
深深公寓之外,是西城區的郊外,如此天氣之下加上位置的偏遠,三名執行者根本見不到任何來往的車輛,就混合著夜色相互攙扶,走在暴雨之中。
容川將藏在衣衫之下的那半隻撥浪鼓,慢慢拿了出來,略微遮擋著雨點細細端詳。
撥浪鼓,這種東西現在已經很少見了,幾乎不是成心去找尋根本無法在任何商店見得到,而這隻撥浪鼓,與一般的製品沒有什麽區別。
這是一隻被從正中間,嚴絲合縫硬生生拚成了兩半的撥浪鼓,而容川手中的這半隻,是屬於左邊的那一半。
不過好像已經被劈斷許久,這木柄應該是用竹子製成,並沒有木刺,已經長時間被人所用導致有些上色和光潤,像是包漿了一樣,朱紅色的漆料倒是很結實,這個年紀有些老的撥浪鼓,沒有任何褪色與掉漆。
而被釘卯扣在鼓身上的鼓皮,摸起來有一種讓指尖舒適的感覺,應該是某種牲畜的皮料所製,尤其是即便中間敞著,也看不到鼓皮有任何鬆弛,依舊緊繃著,或許這也是它為什麽少了一半,卻依舊能夠發出清脆響聲的原因。
不過容川看著這個狀況,也有些狐疑,因為即便是鼓皮緊繃,沒有了閉合,也萬不能發出咚咚的聲響,總要變得無力且沉悶,根本不應該具備那強烈的穿透力。
但是想到了這半隻撥浪鼓那匪夷所思的能力,他也沒有必要在常規的思維下思考,畢竟它應該屬於惡靈,而不是屬於人類。
一條被擰成小麻花似的細長紅線,拴在一邊,那顆烏黑鋥亮的彈丸就拴在繩子的另一端,此刻鬆垮地垂在手下,觸碰到容川的指尖稍稍有些涼意。
這就是一隻極為普通的撥浪鼓,表麵上看稍稍有些奇異的,也不過是因為它隻是半隻而已!
容川很難想象,這半隻樸素至極的撥浪鼓會達到影響現實存在的可怕能力,福靈心至之下他將衣服一角抻了抻全麵遮擋住了手掌,他開始了轉動……
咚咚咚…咚咚咚……
聲音依舊是那麽脆亮與清澈,回蕩在了暴雨傾盆的夜中,顯得很是精妙與違和,而不僅是他其餘的二人,也在這一刻豎起了耳朵做好準備,時刻警惕著周圍。
容川手上無節奏的轉動著撥浪鼓,聽著奇妙的聲音,不由得仰麵看向了天空,那破碎的天空之下一道驚雷借由閃電之後轟然來臨,但是這一次,他卻在撥浪鼓的響動之下,並沒有看見和聽到雷聲消失和驟停!
“怎麽不好用了?”婁雲抹了抹臉上的冷雨,將衣衫緊裹,有些抵擋不住夜間的寒意。
約翰也不時看著容川那邊的動作,而容川也滿是狐疑,他有些擔心宋卓明用命換來的這個物件,莫非真的無法被執行者所用?
容川有些不信邪,他咬著牙再次看著滿天的飛雨,重新轉動著掌心的撥浪鼓,而這一次依舊沒有任何異變發生,好似掌心中的撥浪鼓已經換做尋常!
“宋卓明拿命換回來的,就是這個無用之物?”婁雲興致開始漸漸缺失,她的麵皮抽動了兩下,輕聲說道。
“不應該是這樣的……”約翰在一旁皺著眉頭說道。
“對!應該是我們使用方法不對……”容川看著掌心的撥浪鼓慢慢說道:“或許有可能這獨屬於深深公寓之物,也隻能在公寓所屬範圍內使用……”
約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開始閃爍著精光,他咬了咬牙,但是還沒有言語。
過了一陣,容川將撥浪鼓重新放回來口袋之中妥善保存,隨後拿出了一塊被雨水打濕的布條,對著約翰說道:“剛才的路上,你已經把宋卓明所記錄的‘7到13’層第一家住戶符號信息全部記錄了吧?”
約翰點了點頭,有些沉默寡言,“都已經記下來了,不過他把布條拴在撥浪鼓的木柄上,在第一時間沾了水,第7到第9層這三層本身字跡就有些模糊,我勉強能夠辨認,卻不確定是否準確……”
容川聽到這裏,再度歎了口氣,他又回想起了剛剛所發生的意外,不由得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們這趟掌握的信息不算少,3到13層的符號信息,雖說有三層出現失誤,但是也許還有補救之法……”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憂心忡忡地說道:“我還是擔心,那個消失的第四層……”
說起這一點,婁雲的臉上再度浮現了驚慌,她才剛剛從驚險之中回過神,現在又再一次提起,她神態中愕然卻並沒有半分退散:“第四層消失了,按理說上述樓層都該依次加一,可是宋卓明布條之上的記載,卻沒有半點變動!”
容川免不了也麵色所動,他甩了甩昏沉的大腦,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最可怕的事情就在於此,從現在來看事情似乎出現了未知變故:第四層消失了,上述樓層剛才我們所見,確實依次加一,可是宋卓明的記載那邊卻並沒有變化,我不確定是我們兩方見證的不一樣,還是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悖論似乎已經成立了,外麵來看深深公寓依舊是十八個樓層,可是執行者身處樓中之後,卻發現上麵的樓層數字並未發生變化,也並不是依次加一。
第四層消失,但是並沒有進行填補,可是卻依舊還有十八個層數……
如果說隻是簡單的障眼法,容川是不相信的,這次任務的等級要是普通級別,或許還符合這一猜想,但這是無解級別,惡靈的能力絕對不會施展如此普通的手段,那麽這種無法理解的事情發生,卻已經完全超出了人類的原有思維邏輯。
容川想到這裏,慢慢抬起頭看向了沉默的約翰,他苦惱地問道:“你怎麽這麽安靜,有什麽猜想嗎?”
婁雲的目光也順著這句話看向了約翰,像是不懂一向外向的約翰為什麽現在如此沉默。
而約翰慢慢歎了一口氣,他一點點仰起頭,停住了腳步,站在風雨中凝眸看著這二人。
他的異常狀態,讓容川有些不解,與婁雲一起也停了下來,他們似乎能夠感受到約翰好像有一些 心事……
“你想到了什麽?”
約翰聽到提問,他將碧眼看向了容川,最後落在了他的腰間,那裏正是保存撥浪鼓的位置……
“你真的要將撥浪鼓送還給徐朗嗎?”
此話一出,將事情就此打斷,反而創造了一個另類的問題與想法,這個想法不得不承認很險惡,也有些不公道,但是約翰一路之上想的就是這件事,也折磨了他許久!
原因隻有一個,他想活!
尤其是經曆了程果果的死亡,他更懊悔自己前往滬海市尋找失蹤父親的做法,不僅得知父親死在異國他鄉,反而自身被拉進了地獄指捏,於是,他對於活下去有了更深的執念,並且為此他可以拋棄一貫的信仰!
容川從來沒有想過撥浪鼓的歸屬問題,在他來看這是宋卓明在絕境時刻用命換回來的物件,並且點明要他們交給徐朗,他們怎能昧著良心私藏?
“你到底什麽意思!”容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他知道約翰的性格純良……
反倒是婁雲在這一刻眼神放光,她還真的沒有這樣想過問題,約翰的話語似乎已經明言,這句話反過來說,就是不要把撥浪鼓給徐朗!
“對啊!這隻撥浪鼓絕對對於本次任務有著極為關鍵的作用,尤其是它所附帶的能力,或許…或許它能夠幫助我們度過這次無解任務啊!”
容川像是突然不認識這二人一般,他左右看了一眼,難掩眼中的驚恐:“你們……”
約翰打斷了容川的話語,他湊了上前,眼神中滿是掙紮,但是繼而又化作堅定!
“我知道,這是宋卓明用命換回來的,他為了這個東西提前三天進入任務,但是這樣的做法,他也一定死定了!或許現在此時此刻他已經死了!沒有人知道撥浪鼓的存在,更沒人知道它的作用,婁雲說的對,如果我們得到它,或許真的可以在無解之下獲得一線生機!”
“你們瘋了!你們真是瘋了!”容川看著約翰與婁雲兩眼放光,那暴露無遺的歹毒想法,往後倒退了兩步。
“老師!你還看不明白局勢嗎?我們無助無依,我們三個才是隊友,徐朗與嚴言他們是強大,但是同樣也是人,並且絕對不會在任務中關照我們,我們能靠的隻有自己!”婁雲像是摸到了事情的關鍵,勸導容川加入他們的想法,將這三人拉攏成為整體,利用撥浪鼓的特殊作用,活下去!
容川也是人,他也想活下去,這個想法陡然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他在某一瞬間甚至認為約翰與婁雲的話語真的存在一定道理。
但是當他意識到這一點之後,開始了前所未有的驚慌,自己經受的教育和生活環境不支持他做出這樣的事情,以往在報社中,他也從來沒有過如此自私的想法。
“老師,這是無解任務!宋卓明現在不死,也絕對活不到三天後,沒有任何人知道撥浪鼓的存在,同樣也沒有任何人可以知道我們的做法!”
婁雲的聲音,她的話語像是一顆種子,在容川重拾理智之時卻又再度響徹,他的大腦像是分割成了兩個思想。
一方勸導他,一旦如此做法就徹底融入了報社的人性陷阱,他以往的一切都會丟失,甚至作為人的信仰也將崩塌;
但是另一方的聲音卻具備了更加誘導性的魔力,天知地知,除了他們三人無人知曉,隻要匿下這隻撥浪鼓,很有可能讓他們在無解任務中將生存率多攀升一個檔次!
對啊…
徐朗與嚴言的做事風格他早就明白,進入任務哪管他們這些人的死活,現在撥浪鼓就在他的手中,如何處置還不是憑借他一句話……
可是這是宋卓明用命換回來,點明送與徐朗的關鍵之物,一旦他們匿下,與坑害一條人命來獲取利益,又有什麽區別……
但這些事完全沒有人知道,他的險惡、他的自私隻有他自己知曉,永遠不見天日,他依舊可以戴著那張麵具繼續活下去,是報社中的好人。
暴雨越來越大了,風聲鶴唳之下,人性的惡,開始慢慢複蘇,那殘存的、稀少的善,正一點點被吞食,猶如黑夜中僅剩的光明在高壓下逐漸泯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