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我早就死了”
相較於市區中的喧鬧,這是一條很是靜謐的街道,鮮有人涉足,兩邊密集的灌木叢與雜草遍布的環境,更是在深夜平添了一些陰森,路燈在這邊已經快要到了盡頭,光源並沒有太多,但是仍然能夠勉強擠出一些光,照明著此地。
爛尾樓外的樹梢被風吹的亂響,但很快這肅殺的環境下,另一種聲音也越來越近,那一陣轟鳴的摩托車聲響,像是從外部打碎此地的死寂,帶著鮮活的氣息闖了進來。
麵前的景象終於暴露了全貌,這棟底部幾乎被草甸鋪滿的爛尾樓,並不光是隻有灰色,連接著各種植物,反而顯得有些藝術性的深綠。
徐朗背對著光明,駛進了黯淡,直到刹車,他將摩托車立於樓下,抬起頭迎著月光看著上方,四樓高意遠那直立的身影拉著長長的影子,也正在與他對視。
四目相對之下,徐朗將頭盔摘了下來,掛在車把上,轉上上了樓,這光禿禿的環形樓梯有些破舊,樓內很多地方還有坍塌的痕跡,走在這上麵,很難不讓人覺得隨時會掉下去。
不過徐朗倒是一點也不擔心會發生意外,因為死亡名單還沒有輪到他,就算想死也死不成!
當他真正踏足四樓之時,高意遠還是站在樓邊吹著風,沒有一絲想要轉身之意,似乎他很享受現在的寧靜,而一直在等待著他的,宋卓言也沒有起身做出什麽舉動。
包括已經處理好錢程傷勢的朱自醒,他有些疲憊地坐在地上,背靠著牆麵,雙目失神地看著前方,靜靜地看著徐朗。
錢程則是麵色如灰,他身上散發著極為明顯的絕望與悲戚,他早已認命。
徐朗擰著眉品味著當下詭異的環境,心中有所猜想,李鐵不可挽回的死亡,給所有尚存的執行者帶來更大的打擊,最知曉一切的高意遠與宋卓言,都已經將事情解決的關鍵,放在了朱自醒的身上,他們都已經認定了,想要解決本次任務,從外部來突破,已經是全無可能。
而當他看著朱自醒之時,他明顯能夠察覺到朱自醒的氣質變了,或者說是先前的偽裝,直到此刻已經沒有了意義,他的神態也有些絕望,但是卻不是錢程那樣認命的苦楚,而是一種從靈魂上的無力與悲哀。
徐朗慢慢走到了四樓的中央,也沒有立刻說話,在幾人的對麵席地而坐,從懷裏拿出了煙盒,抽出一根之後放在了地麵上,拿出打火機將其點燃。
隨之煙氣的散播,當下的氣憤更加沉悶壓抑,所有人都在等待著徐朗的歸來,但是當他真的歸來之際,卻沒有人願意率先開口。
這是一場攤牌和交涉,朱自醒一個人站在了所有執行者的對立麵,團隊的分割已經不可救藥。
朱自醒左右看了一眼,在所有執行者的臉上拂過,最後落在了徐朗的身上,注視良久之後,垂下了頭,眨了眨眼,忽然笑出了聲,這是一聲輕笑,也成為了當下除了風聲之外的唯一聲音。
回蕩的笑聲中,所有人都能聽得出其內蘊含的複雜情緒,有茫然、有不甘、有嘲弄、有最深的悲哀……
朱自醒慢慢地揚起了頭,這一次他的眼神沒有任何異樣,就像是最初一樣充斥著陽光與和煦,這一刻他像是與曾經那個平凡的朱自醒一樣,他在低聲訴說,那是一堆簡簡單單的話語,可每一個字傳進其餘執行者耳中,卻振聾發聵。
“好像我這一輩子都沒什麽意思,我降生在一個平凡的家庭,過著平凡的生活。學沒上好、步入社會也沒什麽大本事,一直在奔波,可又並沒有想過我到底是為什麽奔波……
四月二十九日的那天,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旅行,盡管隻是狗屎運拿到了免費門票,但我記得當時那一整晚我還是激動得睡不著覺,可惜我第一次旅行,並沒有歡聲笑語,就被拉進了報社。
我很幸運,第一次參與任務,就是與徐大哥並肩作戰,薑回當時還與我說這一次有徐大哥和程大哥在,應該沒什麽問題,但是最後那次的新人隻活下來我一個。”
朱自醒低聲說著,臉上帶著回憶時的滿足,好像在此刻回味著自己過往的人生對於他來說,很是欣慰。
徐朗聽著這一切,他心中的情緒更加複雜,盡管朱自醒語氣輕快,可是在他的耳中卻像是一場告別與遺言,這種感覺讓很不是滋味……他的眉頭越來越緊,歎了口氣,不想再繼續聽下去,“夠了!”
可是朱自醒似乎陷入了回憶中無法自拔,他沒有理會徐朗的話語,而是緊接著繼續訴說著:
“我的一輩子都沒有被人看重過,那次任務中徐大哥給了我底氣,讓我認識到自己的作用,我們一起齊心協力,打破了禁閉之鏡,一起活下去!
那個時候我就發誓,我要成為像你一樣的人,我會與你一直並肩作戰,一直闖下去,直到把這個該死的十五次任務統統度過!”
朱自醒的語氣越發的激昂,這是他的夢想,也是他的目標,他隻是想讓人知道自己不是一個無用之人。
徐朗閉上了眼睛,朱自醒的話語在他的心中翻江倒海,甚至捏著香煙的手指都有些顫抖,“夠了,別說了!”
但是他的聲音是如此無力和輕盈,像是被吹散了風中。
朱自醒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眼睛盯著徐朗,裏麵滿是苦痛:“可是,為什麽……為什麽這一次任務偏偏選中了我……”
“直到唐劍之死,我就意識到,並不是死神將死亡意象帶給了我,而是我看到的意象會成為死神殺人的媒介,是我將一個個人害死!
我試圖隱瞞過,可是那些幸存者還是死了,那個時候我就知道,無論我是不是開口說出死亡感應,隻要我看見那些人就必死無疑……死神,就在我大腦、我的眼睛、我的話語之中,我目光所及、話語所至,全部都是無解之死!”
也就在這時,他身邊的錢程,始終靜止的身軀忽然在此刻一陣抽動,像是從噩夢中驚醒,他的臉色一陣漲紅,從牆邊站了起來,快步跑到樓邊,一陣嘔吐,大量乳白色的液體被他吐了出來。
朱自醒看到這一幕,眼神更加絕望:“我之前給他那瓶水裏有劇毒……可是他喝了下去,還是沒有死,我試圖在死亡意象來臨前將他殺死,但是沒有了死神的加持,我無法做到,回天無力……”
錢程捂著發燙的喉嚨,聽著這一切卻並沒有任何詫異和怨恨,他隻是重新又坐回了原位,或許在他看來一切都隻能聽命。
這個時候,始終沒有開口的高意遠慢慢轉過身,看了一眼錢程最後將目光對準了朱自醒,幽然問道:“你是否早就知道我們所有人的死法?”
朱自醒聞言搖了搖頭,鐵青色的麵孔,早沒了先前的和煦,“我對你們沒有撒過謊,我隻有在死亡來臨前五分鍾才會獲得死亡感應……”
“那麽,六月七日的晚上,你為什麽試圖殺死徐朗?”高意遠咄咄逼人,往前邁了一步。
朱自醒好像對於這個問題沒有任何意外,或許他早就知道遲早會被發現,他苦笑了一聲:“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如果被你們知道我的異常情況,我早晚必死,所以隻能先下手為強,這一點,也是徐大哥你教會我的。隻可惜我還是沒能下得了手……”
徐朗的頭垂著,散落在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動,指尖即將燃盡的香煙散發著嗆人的煙縷,片片煙灰順著他的指尖吹散,刮向遠方。
“原來…你就是出於這種想法想要殺我嗎?”他的心裏想著這句話,可是當他再度抬起頭看著朱自醒目光之時,卻並沒有從他這看似無情的話語中讀出一絲一毫的冰冷,相反朱自醒的眼神清澈到像是未落在凡間的雪花,晶瑩透亮得毫無雜質。
他不信……他能夠看出一個人的冰冷,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人,朱自醒的眼神中絲毫沒有類似的神態,徐朗更相信一切有更深奧的解釋,隻是朱自醒不願意訴說!
徐朗不相信,朱自醒看不見自己一直在努力救下他!
但是這樣的解釋,對於高意遠來說已經足夠了,他走到了朱自醒的身邊,語氣冰冷地說道:“你知道自己的結局嗎?”
朱自醒直視著他的目光,沒有任何猶豫地點了點頭:“我知道,我很早就知道,我會死在你們手裏……”說完這句話,他嘴角微微流露出笑意,敞開了雙臂,像是自知無力反抗。
就當高意遠慢慢從背後拿出尖刀之時,後方始終未動的徐朗,在一刻突然從原地竄了起來,一把抓住高意遠的胳膊,一股難以阻擋的力量將高意遠強行拉下了四樓!
“你幹什麽!事到如今,你還認不清局勢嗎?”高意遠看著被徐朗拉到了三樓的樓邊,一把將那隻手打落,朝樓上看了一眼。
徐朗隻是看著他,並沒有說話,但是那個態度已經表明了他的想法。
高意遠的眼色有些焦急,他沉聲說道:“你心裏清楚,殺死朱自醒這次任務就結束了,他必死,我殺死他,也是為了讓你活下去!”
徐朗的發絲被冷風吹動著,身形有些憔悴,但神態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一把抓住了高意遠的衣領,眼神中滿是不甘,他從未如此失態:
“我早就死了!死在虛無的童年裏,死在記憶中的親情,死在步入報社那一刻!
莫野替我死了,我活了下來,張晴雨替我死了,我還是活了下來,我發誓絕不會再讓任何人替我而死!”
……
PS:感謝昨日櫻森、偉益達、keikooo、縱橫捭闔、睿雅雅、誰的紅線呀幾位書友的推薦票,謝謝櫻森的三百縱橫幣捧場,與B站春風裏的一百縱橫幣捧場,謝謝大家的訂閱與支持。
人的情感呐,真的很難琢磨,徐朗的變化從張晴雨死後開始,直到今天爆發,他確實把朱自醒當做是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