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重逢
餘霏所在的這家仁愛醫院,並不是以心理科為核心的,但是近幾年來因為餘霏專業紮實的理論與實踐的積累,口碑甚好。這次開會表彰了以餘霏為首的心理科的幾名專業心理谘詢師所做出的貢獻,並且醫院已經有了招聘新人進一步擴大心理科團隊的計劃。晨會結束,資曆比餘霏老的心理科的同事特地留下來感謝院長,說些寒暄的話,餘霏最怕這種場合,收拾好會議材料,向院長點了點頭,便離開了會議室。
她回來的時候,爾牧正趴在桌邊認真整理患者的報告,不停地勾勾畫畫。池爾牧是去年夏天剛畢業的大學生,在她這裏當助手的時間還不長,但這孩子謙虛好學,做事尤其細心謹慎。
“爾牧,你在看誰的報告?”
“黎曼,就上次來的那個十四歲重度抑鬱的小姑娘,餘醫生,說實話,我有點擔心。”
其實餘霏心裏也很忐忑,據她診斷,那孩子的抑鬱症已經相當嚴重了,配的藥她雖然千叮嚀萬囑咐的讓家裏人一定給孩子按時服用。可是那天孩子的父親一直嚷嚷著自己家孩子沒有病,孩子的母親光顧著在旁邊抹眼淚,顯得相當的弱勢。
“爾牧,你今天聯係一下患者家屬,了解下情況,跟外麵說一聲開始叫號吧。”餘霏麻利的順了順頭發紮了個低馬尾,打開電腦,準備開始接待患者。
沈南行近幾年來一直都被失眠困擾,試了很多方法,吃了很多藥,卻也看不到效果。偶然聽顧淩陽提議,說他可能是因為壓力過大或者別的什麽心理上的原因導致睡眠質量差,建議他去看看心理醫生。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去了顧淩陽給他推薦的仁愛醫院,掛好了號,卻發現心理科十點才開始叫號,無奈隻能一直等著。
當他在極度不耐煩中終於聽到自己的號,走進診室的時候,那一瞬間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穿著白色大褂的人,不久是他午夜夢回裏最熟悉不過的那個身影嗎?她似乎還是16、7歲的模樣,紮著束再普通不過的低馬尾,額前的一縷頭發滑落下來,一直低著頭專注的在自己麵前的筆記本上寫著什麽。好像回到多年前窗明幾淨空無一人的那個教室裏,她埋頭寫著題目,他坐在他旁邊的桌子上,低頭看著她寫寫畫畫,夏日的風悠悠的吹過,夾雜著少年少女粉紅色的小情緒,他盡量控製著自己不讓聲音顫抖,輕輕的說道:“餘霏,做我女朋友吧!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
等餘霏答完題抬起頭看他,他自己倒反而先不好意思起來,一下子從課桌上跳下來,雙手插進校褲口袋裏背對著她:“笨……笨死了,簡單的一道幾何題解這麽久。”
她似乎也不生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嘴角卻漸漸掛上了笑意。慢慢的合上自己麵前的習題冊,把筆帽蓋回去,收拾好文具盒:“再說我笨,我就不答應你了。”
沈南行驚訝的回過頭來看她,逆著光看見她大大的笑臉,心髒猛烈地收縮著,有幾秒的時間好像忘記了跳動一般,繼而像打鼓一樣連帶著整個身體都輕輕顫動起來。
而那個讓自己找了那麽多年的人又再次出現在他麵前,以一種特別雲淡風輕的方式,密密麻麻的回憶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再也不管不顧,一個箭步衝過去抓住她壓著麵前紙張的左手,壓著嗓子怒吼著:“這麽多年,你到底去了哪裏?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嗎?”
被突如其來的外力牽製住,等餘霏看清來人,也是嚇了一跳,眼神一瞬間布滿複雜的情緒因子,但轉瞬還是聲音清冷似對待從未謀麵的陌生人一般:“沈先生,請你放手,這裏是醫院。”
“好,我放手,但你必須給我個解釋。”沈南行雙手止不住的微微顫抖,慢慢地鬆開她。
這麽多年,他曾以為這個人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的生命裏,可沒想到,她竟然一直就在離他這麽近的地方。每一次下定決心忘掉她,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可是每一次都敗下陣來,無一例外。仿佛她早已在他的心裏悄悄紮下了根,那些根須深深地紮進皮肉裏,拔除不掉,她一點點的抽枝散葉,不知不覺間就占據他的整個心房。
那時候,他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一聲不響的消失在自己的世界裏,就好像她從未來過一樣。
他想起十七歲那年的自己,為了尋找一絲有關她的消息,到處打聽學校裏有沒有熟悉她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卻還是失望,不甘心的一次又一次的確認,得到的結果還是同樣的失望。
整整九年,戀戀不忘。
“我沒什麽好解釋的。”她不帶有一絲溫度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
麵前的男生成熟了許多,眼神也不再似年少時候那般不羈,他雙手撐住桌麵,高大的身軀籠罩在她頭頂上方,熟悉的氣味縈繞在她鼻尖,餘霏似乎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他竭力控製自己的情緒,咬牙說道:“餘霏,你不能這樣對我!”
餘霏的心突然像是被人淋上了新鮮的檸檬汁一般,一陣酸澀,練抬頭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緣分盡了,沈先生不必這樣。你來是有什麽事情要向我谘詢嗎?”
“不必了。”他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出了診室。
餘霏保持著同一個僵硬的姿勢半天不動,極力平複著自己的心情,但是雙手卻忍不住的顫抖著,眼眶不自覺的濕潤了起來,抬眼看向門口的位置,那裏早已沒有了人影,空氣裏熟悉的他的氣息也消散的無影無蹤。
她幻想過一千種再重逢的方式,眼前這個似乎是最爛的一種。
為什麽不能好好的說句‘好久不見’呢?下一秒,餘霏就推翻了自己這個愚蠢的想法,當初是自己不告而別,此刻又有什麽立場在這裏黯然神傷呢?
她輕聲的對自己說,餘霏,你活該!
整整九年了,她剛回到這裏來的時候不是沒有想過再去找他,隻是理性最終打敗了感性,自己似乎也沒有勇氣再去找他了。
如果她在那個年紀裏,有個很重要的人突然不辭而別,還一別很多年,自己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原諒那個人,而現在那個‘惡人’就是自己。
其實她之前在擁擠的人群中似乎看見過他一次,但是她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就那麽隔著人群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遠,他似乎比以前高出了許多,穿著得體的西裝,從容的和身邊的人聊著什麽,整個人容光煥發。性子裏與生俱來的那股桀驁勁,現在似乎被時間都消磨殆盡了。不過唯一一點沒有改變的是,從以前到現在,他還是一直十分耀眼,像冬日裏溫暖和煦的太陽,直視久了,會流眼淚。
沈南行是怎麽回到辦公室的,連他自己都沒印象了。隻知道此刻正從心底升起一股無名的怒火,明明見到一直心心念念的那個人本該覺得欣喜至極,可是沒想到她竟然什麽解釋也沒有,連正眼看他一眼都不願意。
他曾經是恨過她,可是畢竟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他心裏始終放不下她,於是便對自己說,如果此生有幸能夠再遇見她,一定要牢牢抓住她,再也不讓她離開自己,前塵往事就此一筆勾銷。到頭來,根本行不通,他不禁想要嘲笑自己的執迷不悟。
如果她真的有那麽一點點的在意自己,當年又怎麽會不辭而別呢?
顧淩陽拿著方案過來找他商量的時候,坐在沈南行辦公室外麵的李秘書站起身攔住了正要往裏闖的顧淩陽:“顧總,您現在最好不要進去,沈總剛剛黑著一張臉回來的,直接把門‘砰’的一聲摔上了,看起來情緒很不好。”
顧淩陽笑了笑,壓低聲音對她說道:“沒事,不用在意,咱們沈總有間歇性發神經的毛病,隻有我能搞的定他。”
李秘書一臉的擔憂:“顧總,您……保重!”
顧淩陽剛把門推開一小半,門的另一麵就被不明重物砸中了,並伴隨著沈南行的一句“出去”。
“沈總,我這裏有份很重要的方案需要您過目的,您發再大的火也不能跟錢過不去的吧?”顧淩陽驚魂未定的蹲下身把地上攤著的那本十分厚重的書撿起來,放在他的辦公桌上。
沈南行白了他一眼,向他伸出手:“拿來。”
認真的過了一遍方案,挑了幾處毛病,用醒目的紅色記號筆標注了大大的叉,然後扔回顧淩陽手上:“這就是你們組給出的方案嗎?拿回去重新修改!”
顧淩陽翻著自己帶著團隊幾乎不眠不休半個月才製定出來的方案,不敢相信離他所謂的要求還有這麽遠的差距,可是除了方案個別段落確實黏糊不清晰的毛病外,沈南行似乎還圈出了錯誤的標點符號來。
他忍不住開口:“標點符號錯了也要改?你會不會太矯情了?”
沈南行一個眼神射過來,從牙縫裏基礎四個字來:“服從命令!”
“好好好,我一定拿回去好好修改。對了,你今天不是去醫院的嘛,你這怎麽也治不好的失眠,醫生到底怎麽說啊?”
“你為什麽會想起來給我介紹這家醫院的?”
“近幾年仁愛醫院的心理科很厲害啊,聽說團隊裏有個國外留學回來的女醫生,長得十分漂亮,口碑極佳,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說完這句話,覺得自家領導臉又黑了,“當然,像您這種日理萬機的,不知道也正常。”
沈南行現在滿腦子都是餘霏素淨的臉龐和她剛剛對他說的那幾句特別無情的話語。
“你,見到那個國外留學回來的那個醫生了沒?到底漂不漂亮啊?”
沈南行被他吵得腦仁疼:“去改方案,今天下班之前我就要最終定稿。還有,你這個月獎金,全部清零。”
“啊?”顧淩陽完全摸不著頭腦,拚命回憶著自己到底哪裏做錯了還是說錯了什麽話,邊思索著這個問題邊離開了他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