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6【千里快哉風】(十)
大梁京都,衛國公府。
「國公爺,這是兩位執政大人讓下官轉呈的西軍第二批糧草轉運章程。」
戶部尚書陸之濤面上難掩疲倦,但眼中精光熠熠,顯露出幾分老而彌堅不弱壯年的氣度。
在很多人看來,如今朝堂上的文臣集團中有兩位高官與裴越的關係極為親近,分別是禮部尚書盛端明和工部尚書簡容。這兩人與裴越的淵源極深,過往曾數次挺身而出為裴越助陣,擢升一部尚書亦與裴越有關,可以說身上有著鮮明的衛國公一系印記。
這也是裴越和王平章的不同,他在軍中的底蘊不及後者深厚,可是相較於當年滿朝文官對王平章的牴觸和排斥,他的處境要寬鬆許多。雖說沒人相信盛端明和簡容這樣的骨鯁之臣會淪為裴越的爪牙,可是很多時候他們的態度足以加深裴越在朝堂上說話的分量。
只不過沒有人知道,戶部尚書陸之濤才是最早暗中投向裴越的衣紫重臣。
早在很久前的開平三年,裴越用三萬兩銀子買下京都北郊的首陽山天然煤礦,走的便是戶部的路子。當時很多人都以為這是時任戶部尚書孫大成賣給穀梁的面子,極少有人注意到真正經手的是當時的戶部侍郎陸之濤。
裴越在祥雲號取得的分紅,每年都會拿出三萬兩通過隱秘的渠道轉給陸家子弟。
南境江陵之戰結束後,面對大戰過後的撫恤和封賞,陸之濤險些愁白了頭髮,好在裴越不僅沒有擴大戰事的規模,反而及時收手從南周朝廷那裡敲竹槓。兩千餘萬兩白銀的賠償不僅緩解了陸之濤的燃眉之急,還讓後續的改良變法可以順利推行下去。
更不消說隨著農桑監和太醫館的設立,賦稅結構的連續調整,戶部的權柄進一步加大,陸之濤在朝堂上的地位亦是水漲船高。
裴越接過卷宗,溫和地道:「有勞陸尚書。」
陸之濤恭敬地道:「國公爺言重了,這是下官分內職責。」
裴越不再多言,耐心且仔細地翻看著。
不得不說,大梁之所以能在三國爭鋒的局勢中脫穎而出,除卻地大物博的優勢外,朝廷里這些有為能臣也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尤其是東府兩位執政洛庭與韓公端,堪稱真正的治世名臣,從這份卷宗便可一窺全貌。
西軍糧草轉運涉及七州之地,細節千頭萬緒,是一項紛繁複雜的大工程。東府制定的章程十分詳盡,各地的常平倉儲備糧食如何抽調、民夫徭役如何分派、運輸問題如何解決、時間先後如何安排,每一項都極其詳盡。除此之外,洛庭和韓公端還為南境可能爆發的戰事做了提前籌謀,並未將目光全部集中在西面。
裴越深知自己在政務的處理上還很稚嫩,需要學習的地方有很多,同時愈發明白治理天下絕對離不開以洛、韓二人為首的文官集團。
他想起穀梁在離京之前提起的那件事,難免會生出一些遺憾。
洛庭為人方正剛直,他既然選擇與穀梁分道揚鑣,公事上肯定不會拖後腿,但過往的交情自然煙消雲散。至於他對裴越的態度,肯定不會再像以前那般全盤信任,將來如何發展難以預料。
看完卷宗後,裴越對陸之濤說道:「煩請陸尚書轉告兩位執政大人,這份章程沒有任何問題。另外,有件事我想提醒一下陸尚書。」
陸之濤不由得鄭重地道:「請國公爺示下。」
裴越正色道:「戰事很緊張,戶部上下都很辛苦,但是內陸州府的春耕絕對不能耽誤,否則影響的是下半年國內的安穩。徭役方面,不可將壓力全部轉到黎民百姓身上,要儘可能做到公正。無論高門大族還是鄉紳豪強,這個時候誰若敢陽奉陰違,朝廷必須辣手處置。我會向陛下建議,由太史台閣、御史台以及各州廂軍配合東府行事。」
陸之濤道:「下官謹記國公爺教誨。」
裴越沉默片刻,低聲道:「還有,往後若非有兩位執政大人的指示,你不必再來府上了。」
陸之濤心中一凜,凝望著裴越冷靜的目光,恭敬地點了點頭。
將這位手握實權的戶部尚書送走後,裴越並未返回內宅,而是來到前院偏廳,這裡坐著一位略顯緊張的年輕人。
當初的綠柳莊十八少年,除鄧載之外皆不在京都,如今已然逐漸成為獨當一面的人才,但是在裴越面前依然像當年那般拘謹。
聽到門外的腳步聲,祁均連忙起身肅立,然後大禮參拜道:「祁均給少爺請安!恭祝少爺萬福安康!」
裴越忍俊不禁道:「起來吧,無需多禮。看來在南邊這一年多的歷練,你的性情改了不少,往常可不會說這些吉利話。」
祁均憨厚地笑道:「席先生說,我們在南邊代表少爺的臉面,平日裡與那些官吏鄉紳打交道,總要學會一些禮儀之道。」
裴越示意他在對面坐下,微笑道:「有沒有打著我的旗號為非作歹?」
祁均的屁股才剛剛貼上椅子,立刻又彈了起來,搖頭道:「少爺,我們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做這樣的蠢事。」
裴越擺擺手道:「說笑而已,不必緊張,坐。」
祁均恭敬應下。
裴越緩緩道:「這次先生讓你回京,是否與南邊局勢有關?」
祁均答道:「是的,少爺。席先生通過對南周境內情報的分析,斷定他們會在近期發兵北上,時間應該是三月上旬。右軍機蕭瑾如今的布置是堯山和昌平大營分守北岸東西兩線,其餘三座大營的兵力集中向蒲圻城後方靠攏。」
裴越自然早已知道蕭瑾的決策,站在他的角度來看,這樣的安排過於保守。
南軍面對的困難不是兵力,至少在目前為止論整體實力要強於周軍,問題在於西境的戰事短時間內無法結束,大梁朝廷很難承受兩場國戰帶來的後勤上的壓力。
在收到徐初容送來的情報時,裴越便同劉賢商議過,然後以皇帝的名義傳旨蕭瑾,一方面讓蕭瑾結合邊境的具體形勢反推這封情報的真偽,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他能夠避免大規模的戰事。換而言之,不能讓周軍突破沿江防線,儘可能提前打消對方的意圖。
想要做到這一點,必然需要主動出擊震懾南周君臣。
只是從目前看來,執掌南軍大權的蕭瑾並未採納裴越的方略。
裴越沉吟道:「先生對於蕭瑾的安排有何看法?」
祁均道:「席先生說,蕭瑾不會聽從少爺的勸告,因為他的判斷是南周一定會挑起戰端,我軍先發制人存在很大的風險。從蕭瑾過往的履歷和性情來看,他更習慣謀定後動後發制人。但是這不意味著我軍會敗,具體的戰果還是要看雙方在細節上的較量。」
他頓了一頓,低聲說道:「席先生還說,徐姑娘這大半個月並無密信送來。」
裴越默然不語。
他腦海中浮現那張清麗脫俗的面龐,以及去歲年底收到的那封簡訊。
大半個月沒有消息往來很正常,畢竟徐初容不是徐徽言,不可能頻繁地獲知南周高層的秘密,但是他總覺得這件事有些不妥。
如果那封情報是假的,究竟是徐初容在騙他,還是其中另有隱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