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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1【穀梁的抉擇】

    大梁官場上一直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便是兩府重臣不會踏足對方的官衙。麴

    雖說兩座官衙都在皇城的承天門內,相距不過百餘丈,數十年來卻始終涇渭分明。原因倒也不複雜,這裡畢竟是在宮內,身為臣子總得明白避嫌的道理,沒有哪位君王願意看到執政和軍機走得太近。


    然而這條規矩今日終於被打破。


    天色昏暗之時,廣平侯穀梁入宮後徑直走向東面,在一眾東府書吏好奇又敬畏的注視中步入政事堂。


    右執政洛庭親自出迎,將穀梁引到自己的值房,書吏奉茶之後悄然退下。


    此刻顯然不是客套寒暄的時候,穀梁開門見山地問道:「陛下安否?」


    洛庭正襟危坐,沉聲道:「那一刀刺中陛下的腹部,而且刀上抹了毒,萬幸是較為尋常的毒藥,宮中御藥房裡有現成的解藥。但是陛下經過救治之後仍在昏迷,太醫院裡那些人的秉性你也知道,除了磕頭之外從來不敢給一句準話。」


    穀梁皺眉道:「莫老大人還在後宮?」麴

    洛庭點點頭,嘆道:「一團亂麻啊。德妃在祭天壇上說了那些話,皇后娘娘明顯底氣不足,吳貴妃和太子自然信不過她,可後宮諸事又不能直接越過皇后,只好請均行公暫時坐鎮後宮。兄長不必擔心,均行公應該能堅持得住,我已讓吳存仁等人隨侍左右。」


    穀梁又問道:「太子可還安好?」


    洛庭面色稍稍和緩,徐徐道:「殿下右腿受傷,好在你和李訾處置及時,太醫重新上藥包紮之後,確認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只是近段時間行動不便。」


    穀梁面色輕鬆了一些,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溫熱適宜的茶水。


    洛庭見狀便問道:「都中局勢如何?」


    穀梁道:「城內大體還算安穩,我已讓京都府尹蘇平通知各坊里正,告訴所有百姓都中近段時間進入戒嚴狀態。不過,今天太廟那邊發生的事情蓋不住,各種流言甚囂塵上,不用想也知道這是王平章的詭計。我此來便是想問你尋個說辭,朝廷該如何定性今日之亂。」


    洛庭冷靜地說道:「朝廷自當正本清源,不能任由賊子惑亂人心。依我之見,當由太子殿下發出鈞旨,言明太廟之亂乃是六皇子劉質和王平章謀逆弒君,昭告天下二人的罪行,嚴令京軍各營將士撥亂反正,同時派出紅翎信使急調邊軍赴京勤王。」麴

    這是老成持重之策,穀梁自然沒有異議。


    洛庭話鋒一轉道:「兩營叛軍已經兵臨城下,卻不知王平章打得什麼旗號和名義?」


    穀梁平靜地說道:「無非是誅殺國賊那一套說辭,王平章讓人在城下高喊二皇子謀逆弒君,我和蕭瑾是其門下走狗為虎作倀,限令守備師將士在三天之內開城投降,否則一律視為叛賊從犯滿門抄斬。」


    「何其荒唐。」洛庭眼眸中浮現一抹凌厲的殺氣,然後神色鄭重地說道:「兄長,絕對不能讓叛軍攻入京都。如果局勢演變成巷戰,這對都城和朝廷的破壞無法計量,就算我們最終將叛軍殺得乾乾淨淨,國朝亦會元氣大傷。」


    穀梁頷首道:「蕭瑾用兵極為穩健,守城更是他最擅長的領域,守備師三萬精銳亦非濫竽充數之輩。只要城內不出現問題,叛軍絕無可能攻破京都。我來之前便和蕭瑾通過氣,他全權負責守城之責,我會儘快招募城內老卒以應對後續戰事。」


    洛庭沉默片刻,愧疚地說道:「是我沒有識人之明,沒想到徐壽會和王平章同流合污。」


    京都作為天下首屈一指的雄城,想要攻取難度極大,京軍西營和南營肯定要做充足的準備。王平章還不至於能夠一手遮天,他私下裡的安排絕對繞不開五軍都督府。然而從始至終,洛庭和穀梁都沒有收到大都督徐壽的任何通報,由此可見這個至關重要的環節出了問題。麴

    穀梁緩緩道:「無需自責,終究是知人知面難知心。蕭瑾同我說了,王平章、徐壽和曲江等人的親眷盡皆消失不見,只不知是趁亂離開京都還是隱匿在城內。」


    他頓了一頓,神色複雜地說道:「不知你是否還記得兩個多月前,北疆蠻族之患爆發,哥舒意領軍敗於蠻人之手,當時徐壽極力推薦裴越為主帥,因此事與曲江發生爭執。當時我便覺著奇怪,現在想想這大抵是王平章故布疑陣的手段,讓徐壽和曲江明面上對立起來,以此堅定陛下派裴越北上的想法。」


    「北營……」洛庭欲言又止。


    穀梁接過他的話頭說道:「幾個時辰之前我便派人趕去北營傳令,但我估計信使未必能順利抵達那裡。即便裴越帶走了藏鋒衛和泰安衛,王平章也不會忽略北營的存在。不過,此事倒也不必擔心,北營那邊早有安排。」


    這句話讓洛庭鬆了口氣,他當然清楚穀梁和裴越這對翁婿的城府之深,縱然羅煥章已經亮明旗幟追隨王平章,他的兒子羅克敵想要掌控北營也是痴人說夢。


    眼下最緊要的問題還是都中的隱患,如果沒有內應的協助,王平章即便坐擁兩營十餘萬兵力,想要攻破京都亦很難辦到。


    沉吟片刻之後,洛庭沉聲道:「城內肯定藏著不少王平章的人,若不能儘快找出這些人,恐怕城防會出現紕漏。」麴

    穀梁微微挑眉道:「入宮之前,我去太史台閣見了沈默雲。」


    洛庭凝望著他的雙眼,直截了當地問道:「兄長,雖然你我皆知靜寧宮的守衛由鑾儀衛負責,可是德妃今天在祭天壇上說的那些話,究竟和太史台閣有沒有關係?」


    穀梁身為軍中的大人物,對於太史台閣的底蘊知之甚詳,當然清楚這個衙門的特殊性和強大的實力。鑾儀衛已經在宮中展開從上到下的自查,可是台閣依舊完全掌握在沈默雲手中,縱然裡面有些人背後還有一根線牽扯著,卻很難在這個時候反抗沈默雲的決定。


    按理來說,沈默雲身為開平帝無比信任的孤臣,不應該被兩府重臣懷疑,可是德妃能帶著匕首進入太廟甚至還知道宮中隱秘,此事很難與台閣脫開干係。


    穀梁想了想說道:「沈默雲告訴我,鑾儀衛中確實有台閣的人,但德妃之事與他無關。簡單點說,他安插進鑾儀衛的人其實不是他的人,極有可能是王平章在十多年前埋伏的棋子。他讓我轉告莫老大人和你,台閣會竭盡全力挖出城內的細作。從我的角度來判斷,沈默雲沒有說謊。」


    洛庭輕嘆一聲,面上略顯猶豫,但終究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緩緩道:「我會盡力協調朝中各部衙,同時安撫好城內百姓,為兄長和襄城侯做好後援諸事。」


    穀梁起身道:「好,我還有一些事情要與蕭瑾相商,告辭。」麴

    在他離去之前,洛庭忽而喊道:「兄長。」


    穀梁駐足轉身,望著洛庭遲疑的神態,不禁坦然道:「放心,我不是王平章的人。」


    洛庭慚愧地道:「兄長,我並非懷疑你的忠心——」


    穀梁打斷他的話道:「你我相交將近三十年,理應知道我不會欺瞞於你。說到忠心二字,我穀梁確實比不上你和莫老大人,但這次我肯定不會讓王平章如願。原因其實很簡單,倘若他和劉質得勢,廣平侯府能否保全猶未可知,中山侯府一定會消失。」


    想到他和裴越的關係,洛庭終於徹底放下心,也算是明白為何之前在祭天壇上穀梁願意出手。


    想必他在出手的那一刻,心情亦是無比複雜。


    世事如棋,無人能夠倖免。麴

    ……


    穀梁其實很清楚洛庭心中的擔憂,他先前所言並無虛假,只不過還有一些未盡之語。


    穿過承天門幽深的門洞,走出這座巍峨的宮城,聽著身後傳來宮門落鑰的聲音,他不禁扭頭看了一眼。


    夜色如墨,幽光隱隱。


    登上廣平侯府的馬車之後,車輪緩緩碾過平整的青石地面,穀梁雙眼微閉,良久之後才說道:「陳希之還在沈宅住著?」


    車廂內還有一人,卻仿佛隱身於昏暗的光線之中,不疾不徐地說道:「是,老爺。之前四少爺傳回消息,陳希之被姑爺安置在興安府城,我們的人便暗中盯著。沈默雲的心腹將姑爺的人趕走,帶著陳希之悄悄返回京都,進入沈宅之後便再也沒有出來過。」


    穀梁沉吟道:「知道了,將人手撤回來。」麴

    那人遲疑片刻,不解地問道:「老爺,既然您決意袖手不管,只守京都不管皇帝的死活,為何先前還要救下太子?」


    「救劉賢是為裴越的將來鋪路。」穀梁平靜地說著,繼而腦海中閃現洛庭的隻言片語,所謂突然反叛的廷衛、陰險一刀的刺殺、淬毒的刀鋒、尋常的毒藥和御藥房裡現成的解藥……


    想到這些,他不禁冷笑道:「刺客應該確有其事,只不過真正的刺客早就死了,祭天壇上的刺客只是一個幌子而已。我永遠都不會小瞧陛下,所以只會默默看著,必要的時候給那些人行一點方便而已。」


    那人瞭然頷首,又道:「既然如此,老爺為何不肯將實情告知姑爺?」


    穀梁淡淡道:「越哥兒雖然早早就在南方布局,其實他只是想自保而已,真要讓他知道都中這些暗流涌動,他肯定不會坐視陛下陷入絕境。可是他顯然不明白或者說不願明白那個樸素的道理,皇帝的信任永遠只有一時,如果讓陛下安然無恙地掃平所有叛逆,將來中山侯府哪還有太平日子可言。」


    那人恭敬地說道:「屬下明白了。」


    穀梁微微垂首,自嘲地笑道:「陛下要用我制衡王平章,但也時時刻刻防備著我。大體說來,他對我還算不錯,所以我這段時間也曾猶豫過,只是想到先父身首異處死不瞑目的場景,心中便有無法化解的鬱卒之氣。」麴

    那人臉上浮現憤怒與悲痛交織的神色。


    穀梁吐出一口濁氣,輕聲道:「京都之亂,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達成的目的,我們要做的無非是將局勢朝著某個方向輕輕推一把。吩咐下去,按照之前擬定的方略,該做的事情不要含糊,有些人和事則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那人凜然應道:「是,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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