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9【天似穹廬】
裴越起身幫席先生添茶,心中思緒翻湧。
他已經意識到現在的開平帝不會放任一個權臣的誕生,自己與王平章的情況截然不同。
當初中宗皇帝屬意先帝,劉錚只是一介親王,沒有王平章的支持他很難下定決心窺伺皇權。等到登基之後,他還需要用王平章制衡開國公侯的軍權,所以才會讓後者一步步擴大在軍中的勢力。
關於裴越,拋開當初的試探和利用,開平帝在放棄鳥盡弓藏的想法之後,也只將他當做未來的輔臣培養,從未想過在近些年繼續增加裴越的權柄,那樣肯定會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
更何況……
裴越暫時還不清楚皇帝身上發生了什麼變故,以至於突然做出這等急切的舉動。就算沒有這個變故,他回京之後也會面臨不斷的打壓。
坐以待斃當然不是裴越的性情,即便是十幾年的閒置和冷板凳也無法接受,雖然這種情況在史書上比比皆是。
只不過他要做的事情比冼春秋籌謀許久的叛逆更難,不管不顧扯旗造反是一錘子買賣,無論成敗都只需要朝著一個方向布局。
他想要達成的第一步是將自己和大梁的存亡緊密聯繫在一起,這樣無論皇帝是誰,對他觀感如何,在對他下手之前必須要考慮自己的江山是否穩固。
這就像太宗皇帝對待裴元和開平帝對待裴貞一樣,只不過裴家先祖從一開始就受制於皇權和忠君思想,裴元長壽卻無法救下穀梁的父親,裴貞更是被迫以假死脫身,裴家的實力越來越弱是一個無可爭辯的事實。
這是皇權和臣權的天然對立,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前者必然會越來越強大。
裴越很敬佩裴貞,可他不願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要被迫隱居山林,直到死去都不能再見親人。
他更不想像那位名叫林清源的先行者一樣,不明不白地死去,一腔熱血付諸東流。
或許未來有一天,他厭倦那些勾心鬥角會選擇離開廟堂,縱情山水之間,但是主動和被迫是兩回事,所以他想要更進一步。
通過千絲萬縷的細緻布局,給自己鑄就一層無人能撼動的不敗金身。
只是在這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世界,想要做到這一點難比登天。
重新落座之後,望著胸有成竹的席先生,裴越沉吟道:「南境?」
按照常理來說,他應該將著力點放在京都,畢竟現在身上有一個北營副帥的軍職,且南境戰事的功勞足以讓他將那個副字去掉,現任主帥修武侯譚甫本就是負責過渡的人選。
祥雲號和沁園都發跡於京都,且這些年他在朝中發展的勢力也已經初見成效,最關鍵在於京都是權力核心之地,真到了攤牌那一天,掌握京都便能決定大局。
退而求其次的話,西境是一個非常不錯的選擇。
西境戰事和南境戰事有本質上的不同,前者對靈州百姓的影響更大,裴越攫取的民心更多,再加上藏鋒衛的將士基本都出身於靈州,這是一個極好的基礎。
如今的靈州刺史唐攸之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是大梁歷史上第一位包攬軍政大權的封疆大吏。他是裴越盟友之中僅次於穀梁的重量級人物,而且兩人的關係無需多言,只要看如今成為裴越心腹的唐臨汾便能知曉。
至於南境五州……
裴越的面色略顯凝重。
席先生大抵猜到他的想法,微笑問道:「越哥兒,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你前面表達的意思是暫時不考慮造反?」
裴越應道:「不敢欺瞞先生,我不覺得當皇帝是一件舒服的差事,眼下我所求者不過是無所忌三字。」
「無所忌……」
席先生複述著這三個字,頷首道:「既然你是出於這樣的考慮,那就要明白一點,落子於南境是必然的選擇。」
裴越不慌不忙地說道:「請先生賜教。」
席先生道:「首先,如今的你很難韜光養晦。即便你當初做了一些準備,譬如祥雲號的蜂窩煤生意只占京都一地,沁園的股子或賣或送,北營那邊特意給朝廷留了兩衛兵馬的軍職,這些舉措確實能打消一部分人對你的忌憚。可是一旦你將觸角伸向京都的方方面面,很快便會引來懷疑的目光。」
裴越沉吟道:「我知道局勢容不得大意,所以當初讓戚閔培養消息渠道時,沒有給他足夠的支持和權限,主要還是避免惹人猜忌。」
席先生讚許地道:「你能夠這樣小心謹慎自然是好事。皇帝對京都的掌控力度遠比你想像得強悍,不然沈默云為何要做一個忠心耿耿的孤臣?」
裴越微微一驚,沉聲道:「沈大人他……」
席先生道:「沈兄的長子沈文德意外過世,這件事你知道吧?」
裴越不敢置信地道:「難道這不是意外?」
席先生喟嘆道:「是不是意外,我們至今沒有實證。那是仁宣四年冬天,沈文德在外與一名紈絝發生衝突,被人失手打死。事後兇手被明正典刑,他的家族從此一蹶不振。雖然事情發生的時候我不知情,可後來按照沈兄的說法,他反覆查過那件事的首尾,沒有發現任何疑點,只是一樁極其普通的酒後殺人案。」
裴越搖頭道:「越完美的案子越有疑點,再者,仁宣四年的時候沈大人已經完全掌握太史台閣,哪家紈絝有這樣的膽子欺辱他的獨子?」
席先生道:「除了那個被處死的兇手之外,其他有關聯的人至今還好好的活著,包括兇手的親族。不光沈兄動用台閣的力量查過無數次,就連我也查驗過一應細節,依舊沒有發現與陰謀有關的蛛絲馬跡。也就是從這個時候起,皇帝對沈兄越來越信任,朝野上下無不畏懼這位孤臣。」
裴越緩緩道:「如此說來,就算沈大人能夠藉助台閣的力量暗中培養一批親信,台閣內部仍然有一部分人忠於皇帝。」
席先生正色道:「你不要忘了鑾儀衛的存在。」
裴越閉目沉思,良久之後開口說道:「先生是想說,就連沈大人都無法完全隔絕皇帝的目光,以我如今的實力和表現出來的能力,一舉一動都會在皇帝的注視之下。在京都這個步步驚心的地方,稍稍逾越雷池就會引來滅頂之災。」
席先生微微頷首。
裴越笑了笑,平靜地說道:「以前總覺得造反不算難事,連四皇子那麼粗糙的手段都險些造成威脅,事後才知道那不過是皇帝的算計。頭頂這片天看似高遠,實則如鐵幕一般厚重,想要掀開沒那麼容易。」
席先生凝望著他的雙眼,不疾不徐地說道:「破局之道,在於另闢蹊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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