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八十七生如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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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中山侯府的馬車前往南城金沙坊,徑直抵達葫蘆街東頭的商家門前。
裴越和葉七將商小妹送回家中,然後馬車轉向西北方向。
約莫小半個時辰過後,馬車出現在西城長樂坊北府街上。
時至今日,沁園依舊維持著神秘的形象,除了太史台閣的烏鴉這種身份之外,尋常人等根本不敢靠近。北府街北面全部被裴越買了下來,整個建築群被帳幔圍了起來,除非能夠飛在半空居高臨下地觀察,否則根本看不清楚沁園的格局。
兩個多月前的喜宴上,裴越用名為破陣子的烈酒吊足京都勛貴們的胃口,離園和竹樓都受到不同程度的衝擊。如今裴越已經摸清都中莊園樓閣的底細,七寶閣曾是大皇子的聚寶盆,閑雲庄則是四皇子的養望之地。
竹樓的主人是二皇子,離園背後的真正東家便是六皇子。
因為這些地方的跟腳足夠硬,所以才能在京都獨佔鰲頭。竹樓售賣天下美酒,卻又不允許客人將酒帶出樓外。離園十七樓便有十七位花魁坐鎮,其中很多花魁是直接從別處青樓買來,若非對面是招惹不起的大人物,誰會做這種愚蠢的買賣?
七寶閣自不必提,連當時嶄露頭角的裴越都沒被許頌放在眼裡,可見過往的那些年裡他們擴張的法子何其霸道。
至於閑雲庄……
裴越微微搖頭,開平帝說自己從未逼迫過皇子,可問題在於你又不肯立儲,這何嘗不是另外一種形式的養蠱?要是早早能確立太子,劉贊未必會走上那條絕路,這終究是開平帝自己釀下的苦果。
即便如此,大皇子未必就能順利成為儲君,裴越認為開平帝很難說服朝中那些文臣。
「這園子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葉七隻覺得一路走來目不暇接,這裡顯然不只是一個單獨的酒肆之類的地方,其中巧妙之處多到令她感到詞窮。
裴越頷首道:「沒錯,是不是覺得我在你心中的形象變得更加偉岸?」
葉七白了他一眼,主動伸手挽著他的小臂,輕笑道:「呸,愈發不要臉了。」
今日沁園之中再無旁人,
對於葉七來說是一個難得清幽的環境,畢竟如今裴越位高權重,很難像以前那樣清閑。
沁園的主體結構已經落成,內部的裝飾進度也接近完工。這都是王勇和陳大年的功勞,兩人這半年來幾乎沒有回過家,全身心地撲在沁園的建造和完善上,不僅要落實裴越的設計,還得管理近千名工匠和不計其數的民夫,可謂勞苦功高。
裴越陪著葉七里裡外外逛了一遍,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世陪女友逛街的場景。
看來不論哪個世界,女人在這方面的戰鬥力都令男子望塵莫及。
沁園佔地面積很廣,且眼下還沒有安排侍者和指引,若非這座園子是裴越親自設計,恐怕他都會迷失其中。逛了一會之後,葉七漸漸分不清方向,直到裴越帶著她穿過一片竹林,眼前豁然開朗。
她望著對面整整齊齊的一排房子,問道:「這裡是後街?」
裴越點點頭,想要去牽她的手卻被葉七躲開,只因這裡已經有行人的身影。
葉七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裴越試探地問道:「要不我們再回去逛一會?」
「少來!」
葉七當然不會上當,又柔聲道:「別忘了你今天還有正事。」
裴越長嘆一聲,悠悠道:「真想直接弄死她。」
葉七知道他只是說笑,左右看了一下,忽地拉著他的手說道:「走吧。」
街上行人雖然不多,但是裴越和葉七這樣的外貌氣質太過惹眼,再加上他們牽在一起的手,自然引來好奇的目光。葉七輕抿雙唇,強忍著不對那些眼神釋放殺意,快步朝前走著,然而雙頰已然不知不覺間爬上一抹紅霞。
裴越反手握住葉七的手掌,輕聲道:「算了,只要你肯保持下去,我就暫時不弄死她。」
葉七很想直接將這傢伙丟出去。
兩人穿過沁園後方的這條街,然後進入一條小巷,繞了片刻來到一座獨門獨戶的宅子門前。
四周忽然出現幾個精幹的身影,他們同時對裴越行禮道:「參見侯爺。」
裴越擺擺手,然後推開大門,與葉七一同走進去,那幾人便立刻消失,彷彿壓根沒有出現過。
這是一套寬敞的三進院落,雖然無法和權貴府邸相比,勝在清凈悠閑。
中庭角落裡擺著一張石桌,一名年輕女子坐在桌前,手中握著一個普通的酒盞。
裴越和葉七來到她對面坐下,輕哼一聲道:「你倒是好興緻。」
陳希之挑眉道:「難道這不是你希望看到的?以酒澆愁,以淚洗面,困居一隅,形神委頓。」
裴越面無表情地說道:「你覺得我會在意你怎樣活著?」
眼見兩人就要爭起來,葉七心中無奈,同時因為這件事始終對裴越懷有歉意,只得岔開話題道:「沁園快要開張了。」
陳希之凝眸望著她,略有些不可思議地說道:「你竟然將師父傳下來的功法傳給裴越,甚至不介意他教會皇帝。葉七,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哪天皇帝用這招對付裴越,到時候你該怎麼辦?直接闖進宮中殺光所有廷衛,然後逼皇帝醒過來?」
裴越對這座宅子的態度是許進不許出,即准許陳希之知道一部分外面的狀況,但是不允許一個字傳出去。這樣做是避免陳希之真的瘋掉,再者他也沒有在小事上耍手段的習慣。既然因為葉七的緣故讓她活著,那麼裴越就不會刻意刁難。
以陳希之的心機和眼界,看出皇帝中毒背後的秘密並非難事。
葉七卻不是那種沒有主見的人,她不解地望著陳希之說道:「我做事與你何干?」
裴越接過話頭說道:「今天來只是想告訴你,沁園開張在即,但我的想法有了一些變化。」
陳希之眉頭微蹙。
裴越不以為意,繼續說道:「先前讓你幫葉七處理一些瑣事,這是我考慮不周。從今往後,葉七每個月初都會將沁園的賬目送到這裡,你負責稽查上個月的所有賬目。至於沁園的具體運轉,以如今的態勢來看,根本不需要我們費什麼心思,明擺著是只要開門就能收銀子的局面。」
陳希之眼中漸有怒意。
裴越轉頭望著葉七,苦笑道:「枉我費盡心機弄出那麼多花樣,如今看來只是錦上添花。」
葉七明白他話中的深意,在回京后籌建沁園之時,裴越的想法是通過沁園建立起屬於自己的人脈關係,利用金錢往來將那些值得結交的大人物綁在自己的船上。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裴越不僅早早就設計好沁園的格局,還提前準備好破陣子、海腸粉和製冰術等等大量手段,只求讓沁園成為世間獨此一家的消遣去處。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開平帝對裴越的信任愈發深重,再加上燕王謀逆案被裴越輕鬆解決,他這段時間的威望甚至超過王平章,想要入股沁園進而討好他的權貴數不勝數。
這大半個月來裴越幾乎每天都能見到別人雙手奉上的銀票,沁園的一半股子已經全部售出,饒是如此還是有很多人被拒之門外。
現在的沁園還未開張便已經將竹樓和離園踩在腳下,即便隨著時間的流逝,裴越不能長期保持這種恐怖的威望,以沁園如今的股東陣容便足以橫掃所有大梁商賈。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裴越哪裡還需要陳希之出謀劃策?
「你讓我給你當賬房?」陳希之咬牙切齒地說道。
裴越搖頭道:「不是賬房,只是查賬,難道你以為我會將銀子交給你來管?」
陳希之望著他眼中那抹嘲諷,不禁氣得雙手微顫。
「對了,我跟葉七商量過了,你們陳家的銀子會物歸原主。我和你不同,無論殺不殺你都不會謀奪你們陳家的產業。畢竟,這是當年那位陳家姑娘攢下來的財富。」
提及陳輕塵,裴越的語氣中難掩一絲敬意,這讓陳希之微微一怔,怒氣不知不覺消散小半。
裴越回到剛才的話題,淡漠地道:「查賬這件事你沒有選擇,我也不會給你選擇的權利。」
他看了一眼天邊的晚霞,起身說道:「至少你還能活著。」
這話里透出幾分肅殺之意,葉七擔憂地望著她。
裴越微微搖頭,溫聲道:「我去外面等你。」
待他離開之後,葉七自嘲地笑了笑,幾乎用盡全力才壓制住心中的躁意,望著陳希之說道:「師姐,希望這不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師姐,請你不要讓我為難。」
陳希之沉默良久,細細回想著裴越最後那句話,忽然覺得身上有些發冷,即便如今已是夏日。
她慘然一笑,語氣複雜地說道:「我記住了。」
葉七無言相對,長長嘆了一聲。
今日之局面是因為當時她確實下不了手,也是她這輩子唯一一次失信於人。
雖然裴越沒有因此與她分離,可她心中的愧疚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深。
片刻后,葉七緩步走出宅子,只見裴越站在路旁,見她出現之後臉上便綻開笑容,溫柔地說道:「走吧,我們回家。」
臉上並無絲毫怨懟之色。
葉七怔怔地看著他,即便被他牽著手也沒有抗拒。
「回家……」她喃喃自語。
在很多人看來葉七雖是女兒身,卻猶如天上的殺神一般,彷彿沒有任何情感,可以面無表情地殺光所有的敵人。然而裴越卻知道,她從小便失去父母的庇護,孤獨又堅強地長大,終日與長槍為伴,壓根沒有一個正常的童年和少年時期。
好不容易有了陳希之這個朋友,卻因為認知不同分道揚鑣。
依舊孤單。
依舊寂寥。
直到裴越的出現,她人生的畫卷便多了幾分明艷的色彩。
可是對於裴越來說,葉七的出現又何嘗不是如此?
牽著葉七的手,裴越輕聲道:「有你在的地方便是家。」
葉七忽地扭過頭去,眼中一顆晶瑩滴落在地。
青石地面上,淚珠碎裂,折射出一對年輕男女漸行漸遠的背影。
「怎麼了?」裴越問道。
「沒事,眼睛有些酸。」
葉七迎著裴越關切的目光,淺淺一笑,宛若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