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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六十【何似在人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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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九看著神情溫和面帶笑容的劉贊,即便他具備一身高明的武道修為,仍然不受控制地感覺到緊張。


  兩人之間距離約為三尺。


  劉贊淡淡道:「這些年來你幫我做過很多事,看似對我的忠心從未變過,可是每每想到你當年刻意接近的情境,我便覺得這是父皇的一步閑棋。當然,這不足以證明你的真實身份,畢竟你的確幫過我很多次,譬如將寧豐致安插到老大府上,又比如將錢勇控制住。或許我自己也能做到這些,可是你的出手讓我省了很多功夫。」


  他轉過身緩緩踱步,繼續說道:「刺殺裴越原本可以將老大和老二拉下水,最終以我的徹底失敗告終。可我並不覺得沮喪,因為我從失敗之中確認兩個非常重要的事實。」


  他轉頭望著段九,笑問道:「你知道是什麼嗎?」


  段九搖搖頭。


  劉贊道:「第一,裴越納妾那天如何能夠預知我的目標是裴寧?他讓自己的親兵隨行護衛倒也罷了,為何還要讓葉七在暗中保護?倘若裴寧死了,裴越絕對無法保持冷靜,那一夜魯王府門前必然會血流成河。這件事讓我百思不得其解,因為我一直隱藏得很好,而且寧豐致身邊也有我的人盯著。直到我後來得知一件事,在裴越納妾的喜宴上,陳安陪同宮中內監一起去中山侯府宣旨。」


  汗珠在段九的額頭上沁出來。


  劉贊側身對著他,望著東面牆上掛著的那幅古畫,輕嘆道:「那個時候我才想明白,原來我的所有謀划都在父皇的掌控之中,他連我真正要殺的人是裴寧都了如指掌,可是他為何能知道得這麼清楚確切?段大哥,你能不能告訴我答案?」


  段九緊抿雙唇,一言不發。


  劉贊笑了笑,不以為意地說道:「我猜測陳安其實也是鑾儀衛的人,只不過他平時隱藏得很好,否則父皇不會將這種大事交託給他。當然,你向父皇通風報信其實無傷大雅,畢竟我從來沒有想過真的弄死老大。」


  段九忽然開口問道:「殿下,你心裡真是這樣想的嗎?」


  劉贊眉頭微皺,肅殺之氣漸起。


  段九夷然不懼,沉聲道:「殿下若真的不想謀害大皇子,為何一定要置裴寧於死地?所謂刺殺案,殿下說自己只是想將大皇子和二皇子牽扯其中,

  繼而毀掉他們的名聲,同時向陛下展現你的能力。既然如此,殿下並不需要裴寧去死。」


  劉贊呵呵一笑,沒有回答段九的疑問,話鋒一轉道:「我從失敗之中確認的第二件事,父皇他確實沒有考慮過我,從始至終都沒有。」


  段九低聲道:「殿下非嫡非長,陛下不能強行破壞祖宗傳下來的規矩。」


  「規矩?他執意要將老大推上儲君的位置,難道就不是破壞祖宗規矩?吳貴妃那個賤人在宮中收買人心,蠱惑父皇讓他冷淡我的母妃,連皇后都拿她沒辦法,這難道符合宮中規矩?」


  劉贊忽然止步,憤怒地低吼著。


  段九輕嘆道:「殿下,既然陛下不喜歡你,為何一定要去爭那個位置?」


  劉贊冷笑道:「父皇當年能爭,為何如今我不能爭?呵呵,我已經明白他的心思,也知道他絕對不會讓我活下去。因為他心裡清楚,只要我還活著一天,必然會想盡辦法脫離這座樊籠。到時候父子相殘兄弟鬩牆,大梁的國運將動蕩不堪。對於一個志在平定天下青史留名的皇帝來說,他如何能接受這樣的結局?」


  他盯著段九的雙眼,神經質地笑道:「這才是父皇讓你暗中協助我的真正原因,對嗎?讓我主動成為弒君弒父的罪人,他就可以沒有任何負擔地殺了我。」


  段九沉默許久,哀嘆道:「殿下,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劉贊嘲諷地看著段九,持續不斷地奚落,彷彿要吐盡心中憤恨。


  「父皇這輩子都無法釋懷永寧元年的舊事,得位不正這四個字時時刻刻刺痛著他,所以登基之後他無論做什麼都追求師出有名。」


  「他不敢直接對付裴貞,便趁著西吳大舉進犯的時機將裴貞攆到西境,然後數次派遣心腹責問裴貞,逼得這位定國公只能假死脫身。」


  「他不願直接拿下路敏,一方面不想落個刻薄寡恩的名聲,另一方面是害怕牽扯出陳輕塵這個奇女子,所以他寧願看著西吳鐵騎踏破軍鎮,數萬將士無辜慘死。他冒著半個靈州被西吳鐵騎蹂躪的風險,只想光明正大地逼死路敏。」


  「他從來不相信旁人,無論是莫蒿禮還是王平章,甚至連背叛裴貞甘為御前走狗的沈默雲都信不過,一邊讓太史台閣做那些腌臢事,一邊暗中培養出鑾儀衛。我不明白他在防備什麼,可我知道他一定做過對不起沈默雲的事。」


  「在他眼裡只有劉賢才是兒子,老二、老六和我都只是磨刀石,為的就是將劉賢磨礪成一代仁君。他知道只要給我一絲機會,我一定會殺光這些兄弟,所以他利用你這顆埋了十三年的棋子,故意給我機會,讓我走上謀逆的不歸路。到那個時候,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殺了我!」


  ……


  段九搖搖頭,退後一步,用陌生的眼神望著劉贊,輕聲道:「殿下,你瘋了。」


  「你說的沒錯,從他將我關進王府之日開始,我便瘋了。」


  劉贊不屑一顧,繼而說道:「君臣父子這四個字,從那天起就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他利用你來誘使我,我又何嘗不是利用你在迷惑他?早在幾年前我就已經預料到會有這一天,沒有人比我更了解父皇的性格。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一直在為今天做準備。」


  段九心中一震,旋即對劉贊拱手一禮,沉聲道:「殿下,得罪了!」


  劉贊抬手道:「莫急,難道你不想知道我的具體謀划?」


  段九已經邁出的右腳強行收了回來。


  劉贊冷笑一聲,坦然道:「我讓你去聯繫李柄中,只是為了讓你相信我真的打算起兵造反,繼而讓父皇也相信。此外,冼家留下的人手你也已經知曉,但是你知道的只是一半真相。冼家當年被皇祖父以莫須有的罪名殺得血流成河,他們當然想要報仇,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段九神情凝重地說道:「殿下,難道冼家另有安排?」


  劉贊眨眨眼道:「你猜冼春秋的父親當年有沒有生死之交?倘若有的話,那些人會不會對冼家的滅門慘案無動於衷?」


  段九的呼吸急促起來,連忙問道:「是誰?」


  劉贊道:「暫時還不能告訴你。」


  段九強行冷靜下來,沉聲道:「可是距離冼家出事已經過去了三十六年。」


  劉贊悠悠道:「確實有些久,然而你不要忘了,冼春秋還沒死。」


  段九還要再問,劉贊擺擺手道:「至於郭開山,其實是我故意在你面前漏了口風,我與他壓根沒有勾連。父皇將穀梁留在京中,想必就是為了盯著郭開山。對我來說這是最好的安排,畢竟穀梁這個人有些麻煩,縱然他的嫡系都在南邊,軍中威望依舊太高。若不是父皇給他找點事做,他肯定會破壞我後續的計劃。」


  「一個李柄中恐怕還不能幫助殿下成事。」段九試探地說道。


  劉贊頷首道:「你說的沒錯,李柄中和他的心腹只能將水攪渾,無法起到一錘定音的作用。我知道你忍得有些辛苦,看在這麼多年的交情份上,我便實話告訴你,我真正的殺手鐧其實是京都守備師。」


  段九不敢置信地看著對方,隨即顫聲道:「就算殿下能掌控京都守備師,難道你憑著這三萬人就能造反?」


  劉贊奇道:「誰說我要造反?」


  他詭異地笑笑,繼續說道:「我要帶著京都守備師討伐行刺父皇的反賊裴越。」


  段九覺得自己嗓子眼有些發乾,艱難地說道:「可是殿下剛才說了,憑那幾個刺客無法傷害到陛下。」


  劉贊點點頭,隨即暢快地笑了起來。


  片刻之後,他擦掉眼眶中的淚花,感嘆道:「段大哥,你身為父皇的心腹,難道不知道先帝是怎麼死的?」


  聽到這句話,再聯想到剛才劉贊將裴越稱為反賊,段九恍然大悟,隨即心中湧起無盡的恐懼和驚駭。


  先帝仁宗皇帝,登基半年後突染重疾,最終含恨西去,包括段九在內的很多人都知道他其實是中毒而死。


  段九看著面前笑出眼淚的劉贊,彷彿在看一個來自煉獄的惡魔。


  劉贊上前一步,氣勢雄渾地問道:「段大哥,你現在轉變心意跟著我還來得及。只要你肯背叛父皇,我保證對你堅信不疑,讓你成為大梁第二個沈默雲,不,是比沈默雲更強大的密探首領。你我相交十三年,你應該清楚我的品格和性情,你可願意?」


  段九吞下一口唾沫,面上浮現凜冽殺意,沉聲道:「殿下,不要怪我!」


  他猛然踏前,一掌揮出拍在劉贊肩頭。


  劉贊不避不退,任由他的掌風襲來,然後右手攥緊成拳,在極短的距離內驟然發力,一拳錘在段九的小腹上。


  鑾儀衛第四號人物被這一拳打飛出去,噴出好大一口鮮血,然後跌落在牆角。


  劉贊看著想要掙紮起來的段九,輕嘆道:「段大哥,其實我真的不喜歡讀書,也不喜歡跟那些酸腐文人來往,只是為了瞞住你們這些人,不得已而為之。」


  他走到牆邊取下架子上的古劍,緩緩拔出。


  段九一邊吐血一邊拚命往外爬。


  劉贊緩步走過去,口中說道:「承蒙你十多年的照顧,我會盡量利索一些。」


  他伸手抓住段九的頭髮,然後長劍直接割破此人的咽喉。


  鮮血濺上他的衣擺。


  劉贊鬆開手,將帶血的古劍放回原處。


  他走到房間中央,仔細分辨著方位,然後面朝北面席地而坐。


  不遠處就是段九的屍體,劉贊彷彿毫不在意,他視線中出現從小就無比敬仰的父皇的身影,隨後又似乎看見他口中不斷湧出烏黑的血跡。


  劉贊放聲大笑,只是這笑聲又很像是哭聲。


  許久之後,他意興闌珊地垂首輕聲道:「父皇,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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