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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一十八【御街行】

  片刻過後,長街盡頭響起雷鳴一般的馬蹄聲。


  殺手們扭頭望去,只見數百騎兵衝鋒而來,這些人終於露出驚恐又絕望的神色。


  裴越親自領着三百騎兵在最短的時間內趕來,局面瞬間翻轉,除了極少數殺手仍舊不死心試圖逃跑,其他人紛紛丟下兵器束手就縛。


  裴越和葉七來到馬車旁邊,關切地問道:「大姐,可曾受傷?」


  裴寧掀開車簾,沒有去看周遭地面上的血跡和屍首,搖搖頭道:「我和良言都沒事。三弟,這些是什麼人?」


  裴越歉然道:「是我連累大姐了。」


  裴寧冰雪聰明,立刻便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面上浮現一抹疼惜,柔聲道:「你我姐弟連心,不分彼此,什麼叫連累?你為姐姐遮風擋雨,甚至冒着觸怒陛下的危險,難道姐姐連這點事兒都經不住嗎?三弟,往後可不能再這般跟姐姐見外呢。」


  裴越怔了怔,彷彿一股暖流涌過心間,勉強笑道:「行,都聽姐的。我還有些事情要辦,就讓葉七送你回府。這一路上未必太平,不讓她送的話我不放心。」


  裴寧頷首應下,稍稍遲疑之後勸道:「三弟,我知道你要去為這些傷亡的親兵討個公道,姐姐不會在這個時候攔你,但是希望你不要太衝動傷害到自己。」


  「我明白。」裴越答應下來,隨後又道:「回府之後,無論是誰來探姐的口風,都不要理會他們。讓良言關上清風苑的大門,再不濟可以直接將我的名頭擺出來。」


  「好。」裴寧鄭重地點頭。


  裴越這才轉身對葉七說道:「辛苦你了。」


  葉七定定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裴越知道她是在擔心自己的傷勢,搖搖頭道:「接下來應該不會動手。」


  葉七沒有相勸,只是堅決地說道:「我先送大姐回去,然後就來找你。」


  說完轉身前行。


  馬車緩緩駛動,鄧載領着一部分沒有受傷的親兵繼續護送。


  裴越站在原地,一直目送馬車離開古水街。


  這時一名親兵快步走過來稟報道:「侯爺,傅指揮那邊抓到人了。」


  裴越眼神冰冷,寒聲道:「封住這條街,

  沒有我的命令,不允許任何人進來!」


  「遵令!」


  三百銳卒分出數十人看押捆綁嚴實的存活殺手們,其他人分成兩半堵住長街兩頭。不消片刻功夫,京都府的差役和隸屬於京都守備師的巡城營士卒來到古水街,然而面對神色冷漠的藏鋒衛精銳,他們也只敢上前好言詢問,沒有得到答覆之後灰頭土臉地退回去。


  這些人只能立刻向自己的上官稟報,與此同時京都之中已經暗流涌動。


  定國府的大小姐在回府途中遇襲,中山侯裴越領三百騎兵在都中急速突進,這個消息足以震動所有人。


  軍事院、政事堂、太史台閣、五軍都督府、御史台、京都守備師、京都府乃至六部十寺的主官,還包括數不清的武勛權貴們,這些大人物們得知此事之後神情各異,有人苦思冥想,有人幸災樂禍,還有人憂心忡忡。


  此時天色已黑,皇宮已經落鑰,正常情況下絕對不會開門。


  一頂普通小轎來到宮門外停下,沈默雲剛從轎中出來,便看見不遠處也有兩乘轎子同時抵達。


  魏國公王平章和左執政莫蒿禮先後現身,沈默雲上前見禮,然後安靜地站在一旁。


  莫蒿禮輕咳一聲,嘆道:「希望那小子不要將事情鬧得不可收場。」


  王平章神色平靜,沈默雲看了他一眼,隨後淡淡道:「有些人行事太過,這次怨不得裴越。」


  「罷了,先面聖要緊。」


  莫蒿禮輕聲說着,旋即便有人去通知宮內的守門將軍。雖說日落之後宮門不開,但是守門將軍也知道輕重,只看一眼外面的三位重臣就知道發生了極為恐怖的大事。他不敢擅自開門,只能連忙派人去後宮稟報。


  約莫一炷香過後,沉重的宮門發出吱呀聲,緩緩推開。


  ……


  古水街,一條偏僻小巷之內。


  路姜被兩柄長刀架在脖子上,後背靠着牆壁,身體無法動彈。


  藉著搖曳不定的火把,他看向那個面容清秀的年輕武將,冷笑道:「你就是裴越麾下的傅弘之?聽聞你天生有一個狗鼻子,是不是真的?」


  傅弘之沉默不語。


  路姜繼續說道:「裴越真是好算計,明面上用五十名親兵保護,暗地裏讓那個葉七跟隨,同時還讓你這條好狗帶人找我。只是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他歷來以重情重義自居,為何今日還要讓裴寧做餌?難道說他往日表現出來的義薄雲天都是假象?你們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握刀的兩名藏鋒衛精銳像看白痴一樣看着他。


  路姜骨子裏的紈絝習性爆發,怒道:「你們以為抓到我就能一勞永逸?告訴你們,休想從我這裏得到任何有用

  的消息!」


  「那你為何還不咬舌自盡?」


  一道冷漠的聲音響起,裴越大步走進巷子。


  除了兩名負責看守路姜的士卒,其餘人同時躬身行禮。


  裴越來到路姜身前,示意那兩名士卒放下刀,然後冷峻地說道:「我又沒讓他們堵着你的嘴,為何還不自盡?」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路姜想起自己在離園中受的屈辱,想起父親死不瞑目的模樣,隨即從嗓子眼裏發出一聲嘶吼,朝裴越撲了過去。


  裴越抬手一個耳光抽在他的臉上。


  路姜被砸倒在地。


  裴越上前兩步,右手掐住路姜的喉嚨,然後將他提起來抵在牆上,一字字道:「我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當初在離園沒有一刀宰了你。」


  路姜雙眼泛紅,猛然朝着裴越吐了一口唾沫。


  裴越偏頭讓過,寒聲道:「說,是誰在暗中助你?」


  路姜面色逐漸漲紅,呼吸越來越困難,雙手雙腳不由自主地划拉着。


  裴越將他放下來,卻沒有挪開手。


  路姜盯着他許久,直至氣息平復,而後忽然發出一陣獰笑,得意地說道:「雖然我這次沒有成功,可是還有人願意一直想法設法地對付你。一次不成還有兩次,你能防住幾次?從今往後,你在意的那些人永遠都要小心翼翼地活着,不敢出門,不敢吃東西,甚至連喝水都要反覆檢查。裴越,這些都是拜你所賜,他們一輩子都要活在恐懼之中,這就是報應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聲,望着裴越冷峻的面容說道:「想知道是誰在暗中助我?跪下來求我啊。」


  裴越道:「你是不是以為我拿你沒有辦法?」


  路姜嘲諷道:「無非一死罷了,你以為這能嚇住我?大梁律里寫得清清楚楚,我做這種事頂多只是判個斬刑,連凌遲都夠不上。抄家滅族?株連親友?你以為你是皇帝啊!」


  「是嗎?」


  裴越不為所動,忽地輕笑道:「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我從來都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你不妨猜想一下,我有沒有辦法拿路家活着的人開刀。」


  路姜面色一冷,沉聲道:「你敢!」


  裴越反問道:「你猜我敢不敢?」


  小巷之中,肅殺之氣盈盈。


  路姜當然知道裴越不是不敢,而是絕對會那樣做。


  裴越繼續說道:「你被處死之後,在下面見着你爹,讓他不要傷心。我保證最多一年之內,你們成國路家幾百口子都能在下麵糰聚。」


  路姜突然激烈地掙紮起來,裴越右手發力,掐着他的喉嚨越來越緊,直到他翻出白眼才緩緩鬆手。路姜大口大口喘著氣,瀕臨死亡的滋味令他感到驚懼。


  裴越冷聲道:「傅弘之,告訴他。」


  傅弘之立刻說道:「平康坊,鼓羅巷。」


  路姜面色大變,目光中透出驚慌之色。


  裴越盯着他的雙眼,沉聲道:「沒想到你還是個多情種子,那位顧姑娘應該跟了你三年吧?要不我先讓她下去陪你?」


  路姜體內的力氣彷彿瞬間被抽空,他沉默許久之後冷笑道:「就算我告訴你,你以為你能對付那人?」


  裴越道:「怎麼做是我的事,你只需要回答我,究竟是誰在暗中助你。」


  路姜忽然神經質地大笑着,直至眼淚都流了出來,滿面嘲諷地說道:「讓我去殺裴寧的人是大皇子,你能奈他何?」


  裴越依舊鎮定,不疾不徐地問道:「有何憑據?」


  路姜嗤笑道:「你是不是蠢?這種事怎麼可能留下憑據?不過,你要真有膽量對付大皇子,我倒是能夠幫你指認,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說。」


  「我必死無疑,幫你指認大皇子之後,你要保住兩個人。」


  「誰?」


  「我娘和顧如煙,至於路家其餘人,都是一群攀附在我爹爵位上的蠢貨蛀蟲,我巴不得他們能全部死光,死得越慘越好!」


  裴越沉思片刻,點頭道:「我答應你。」


  路姜看了他片刻,旋即笑道:「都說中山侯一諾千金,希望你能說到做到。」


  裴越緩緩問道:「你要如何指認大皇子?」


  路姜冷笑道:「跟我接頭的人是大皇子身邊的親信,他以為自己能置身事外,但是在相處的時候我已經在他身上留下印記。你現在帶我去魯王府,叫此人出來當面對質,我自然能咬死他。」


  裴越沉默片刻,忽然揚眉道:「你之所以不肯自盡,前面又百般作態,其實就是想說出這番話吧?讓我和大皇子斗個你死我活,也是你復仇計劃的一部分,對嗎?」


  路姜神色倉惶,裴越俊逸的面容落在他眼中彷彿一個惡魔。


  然而裴越卻說道:「如你所願。」


  路姜面露茫然之色。


  裴越轉身說道:「帶上他

  ,現在去魯王府。」


  目睹全程的傅弘之小跑幾步,滿面憂色地說道:「侯爺,是否先入宮稟明聖上?」


  裴越漠然地看了他一眼。


  傅弘之心中畏懼,然而卻執着地勸道:「侯爺,那位畢竟是陛下最疼愛的皇子。」


  裴越冷笑道:「正因為陛下最疼愛魯王,我才不能直接入宮,那樣的話此事就會不了了之。魯王若只是對付我,看在陛下的面上我會稍稍容忍,但他既然將矛頭對準我身邊的人,你以為我還能退?」


  傅弘之終於明白過來,然而看着裴越冷峻的側臉,他不禁在心中輕嘆一聲。


  夜色蒼茫,寒光凜然。


  古水街上,京都府尹蘇平急匆匆趕來,看着空空蕩蕩的長街,心急火燎地質問道:「人呢?人呢!」


  一名留在此處的差役躬身道:「回大人,中山侯帶走了所有人,包括那些屍首。小人以為裴侯是要回府,然而在離開之後,他手下的人便分成兩撥,一撥人帶着所有屍首和活着的刺客回中山侯府,另……另一撥……」


  蘇平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模樣,上前便是一個耳光,怒道:「快說!」


  差役哭喪著臉說道:「裴侯帶着大概兩百親兵,往北邊去了。」


  蘇平楞在原地,瞬間全身寒毛炸起,嘴唇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他扭頭看向北面,那裏可是皇城御街!


  皇宮佔去京都北城將近三分之一的區域,禁軍負責守衛十座宮門,同時控扼整個北城,京都府的差役和守備師的巡城營皆不允許進入北城。


  皇宮西面為五軍都督府、翰林院和六部十寺等官衙,太史台閣位於西南面的金水大街盡頭。東面則主要是皇族和宗室子弟的府邸。


  入夜,魯王府。


  大皇子劉賢用罷晚膳,怡然自得地品著香茗。


  新任王府長史曲珍恭敬地說道:「稟王爺,下面的人已經問清楚了,是定國府的嫡女在回去的路上遭遇埋伏,一群膽大包天的刺客想要她的性命。」


  劉賢臉色稍稍有些不自然。


  想他以親王之尊,更是開平帝最喜歡的皇子,無論看上誰家女子都是對方几世修來的福氣,偏偏在那個裴氏女跟前狠狠丟了臉面。不過在被吳貴妃多次敲打和提點之後,他暫時已經放下對裴越的不滿,便問道:「然後呢?」


  曲珍垂首道:「中山侯提前安排了護衛,所以那位裴小姐並未出事。」


  劉賢「哦」了一聲,略帶幾分期待地問道:「本王讓你準備的禮品可送去了?」


  曲珍連忙點頭道:「王爺交代下來的事兒,小人哪裏敢不盡心儘力去辦?依照王爺吩咐,小人按往年給其他王府送禮的規格備好一份厚禮,今天一大早親自送去中山侯府。」


  今天裴越納妾,魯王府也在送禮貴客之列。


  劉賢或許有各種不足,但是對吳貴妃極其尊重,稱得上言聽計從,對一母同胞的平陽公主更是百般疼愛。既然吳貴妃讓他親近裴越,這裏面還有開平帝的意思,那他當然會不計前嫌。若非考慮到自己的身份太過尊貴,再加上裴越只是納妾而已,劉賢肯定會親自去往中山侯府,畢竟有些話只能當面詳談。


  曲珍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道:「中山侯讓小人向王爺轉達謝意。」


  劉賢眉頭微皺道:「僅此而已?」


  曲珍斟酌道:「王爺,那位侯爺年紀輕,又不懂場面上的禮數和規矩,但是只要他收下這份禮,往後總會有人提醒他該如何做。」


  「罷了,本王不會同他一般見識。對了,寧豐致怎麼一天都不見人影?」


  「寧先生昨日傍晚便出府,說是家中有些事情要辦。」


  「回來了么?」


  「在梧桐院那邊。」


  劉賢點點頭,正欲起身去梧桐院走一圈,忽見一個管事快步走進來,行禮說道:「稟王爺,中山侯裴越來了。」


  劉賢微微一怔,旋即啞然失笑,望着曲珍說道:「看來裴越並非像你說的那樣不懂禮數。」


  兩人下意識便認為裴越這是趁著入夜來王府還禮,曲珍賠笑道:「小人見識淺薄,讓王爺見笑了。」


  劉賢自得地笑道:「你代本王去迎一迎裴越。」


  曲珍正要應下,卻聽那位管事帶着幾分緊張地說道:「王爺,中山侯還帶着一二百騎兵。」


  不光曲珍聞言愣住,就連劉賢都好半晌都沒有反應過來,難以置信地問道:「你說什麼?」


  管事回到:「王爺,中山侯帶着騎兵徑直來到府前街上,不過現在已經被禁軍統領王九玄帶人攔住。」


  劉賢皺眉道:「你確定他是來尋本王的?」


  管事點頭道:「是。」


  劉賢生生被氣笑了,眉宇間透出幾分戾氣,陰沉地道:「好個裴越,莫非他想將裴氏女遇刺的事情怪罪到本王頭上?來人,給本王換上朝服,今兒倒要見識見識這位中山侯的殺氣!」


  曲珍焦急地勸道:「王爺息怒,王爺息怒啊!」


  話說魯王府前任長史李謹言下場很凄慘,因為調唆魯王侵佔裴越的產業再加上七寶閣那些腌臢事,這位長史先是被關進太史台閣折磨得生不如死,然後又陪着許頌一起在菜市口被砍了腦袋。曲珍乃是吳貴妃特地派到劉賢身邊的親信,對於這位王爺的性情和貴妃對他的期許非常了解,哪裏還敢讓他像以前一般為所欲為。


  劉賢怒喝道:「息怒?你讓本王息怒?他一個臣子居然敢帶兵馬踏本王的王府,這天下莫非是裴家的?」


  曲珍苦苦懇求道:「王爺,若是裴侯因傍晚刺殺一事而來,那麼其中必有蹊蹺,說不得便是有人設計陷害,還望王爺明察,不要中了歹人奸計。」


  劉賢盯着他看了片刻,竟然神奇般冷靜下來,微微頷首道:「你去將寧豐致喚來,隨本王一起去見裴越。」


  曲珍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心裏清楚劉賢近來頗為仰仗那位能言善辯的寧先生,便恭敬地說道:「是,小人這就去。」


  ……


  魯王府外,火把通明。


  裴越坐在馬上,身後是兩百名藏鋒衛騎兵。這些百戰精兵神情冷漠,胯下的馬兒略有些躁動地划拉着前蹄,似乎回到血流漂杵的西境戰場。


  王府門前,禁軍統領王九玄領着三百餘騎兵擋住去路。


  「


  裴侯,速速離去,不要自誤!」王九玄神色肅穆,語氣嚴厲。


  裴越抬眼望向魯王府的門匾,自嘲笑道:「自誤?王統領是不是打算給本侯安一個謀逆造反的罪名?」


  王九玄寒聲道:「裴侯,我敬你的為人與軍功,故而才這般好言相勸。倘若我藏着裴侯污衊的那種心思,直接下令拿下你有何不可?你可知道這裏是御街皇城,住着的都是天家貴胄,你在入夜之後提兵來此與造反何異?裴侯,我最後再說一遍,請你立刻帶着手下離去,然後入宮面聖自承其罪!若不然的話,你大可試試禁軍的刀是否鋒利。」


  裴越漠然地望着他,緩緩說道:「王統領或許不知,本侯今日在迎親途中遭遇刺殺,此事乃路敏之子路姜所謀。然而令本侯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明明路姜已經被本侯的人盯住,他卻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還能指派手下在魚龍街刺殺本侯。」


  王九玄眉頭漸漸皺起。


  裴越輕呵一聲,繼續說道:「本侯想着今日乃是喜事,本不願動手殺人,便暫時將此事按下。然而本侯的長姐於傍晚回府時,竟然在南雲坊遭遇一群兇殘的刺客,險些就被害了性命。王統領,你想不想知道這救走路姜並且謀划兩次刺殺的幕後主使是誰?」


  王九玄心中一驚。


  長街之上一片死寂,唯有夜風獵獵。


  有些話不需要說得清楚明白。


  既然裴越冒着開平帝震怒的風險領兵來到此處,那麼他口中的幕後主使也就不言自明。


  王九玄極力保持着平靜,沉聲問道:「此事可有證據?」


  倘若裴越所言為真,那這件事就太過聳人聽聞。王九玄知道裴越和魯王有讎隙,甚至連魯王派人去靈州刺殺裴越一事都了如指掌。但是那時候裴越還只是一個在朝中幾無影響力的中山子,事發地又在數千裏外的靈州,都中只有極少數人知道,且事後開平帝對裴越的封賞未嘗沒有彌補之意,故而不會掀起什麼風浪。


  然而如今裴越可是二等國侯兼北營副帥,魯王若是真的派人刺殺他,王九玄就算用腳趾頭去想也知道這是何等恐怖的大事。


  屆時朝中無論是誰,無論他內心裏對裴越觀感如何,都一定會堅定地請求開平帝將魯王貶為庶人,否則以後誰還敢替天家做事?連裴越這樣於國有大功的臣子都可能死於非命,其他朝臣豈不是人人自危?

  更不消說魯王還派人刺殺定國長女,這又會牽扯出數不清的麻煩事。


  不管裴戎多麼不爭氣,裴元和裴貞兩代國公留下的香火情還在,誰能眼睜睜看着一個弱女子被天家欺凌?

  王九玄心念電轉,飛快思索著這件事的利弊,但是內心裏始終覺得詭異,因為魯王即便配不上他名字裏的賢字,可也不至於愚蠢到這種地步吧?再加上宮中那位深不可測的吳貴妃近來時時提點,王九玄不相信魯王會真的做出這種事,而且還讓裴越抓到證據。


  裴越遠遠地望着王九玄,看似漠然實則冷靜地觀察著這頭王家幼虎。


  路姜所言應該是真的,因為終究要靠他來指認,沒有必要撒謊,而且謊言被拆穿之後會迎來魯王和裴越的聯手報復,到那時怕是連路敏的墳塋都會被人刨了。但是這不意味着事情就是魯王所做,連裴越自己都開始在京都各府上安插人手,魯王府又不是銅牆鐵壁,有那麼幾個細作不算稀奇。


  其實他最懷疑的還是王平章,因為目前來看這位魏國公嫌疑最大,而且具備做出這些事的能力。


  聽到王九玄的詢問,裴越冷笑一聲,搖頭道:「王統領,這件事你管不了。」


  「那麼此事本侯能不能管?」


  一道冷厲的聲音從禁軍後方傳來,緊接着一位氣宇軒昂的中年男子策馬而來。


  五軍都督府大都督,誠毅侯郭開山。


  王九玄下馬行禮,郭開山微微頷首示意,隨即眼神如冰地盯着裴越,厲聲道:「中山侯,你太放肆了!」


  今夜的京都之中,郭開山是少數幾個能壓住裴越的武勛權貴。


  其人出身於開國九公之一的代國府郭家,與穀梁和路敏等人屬於同一輩,但是不同於谷、路二人從邊軍起勢的途徑,他這輩子都待在京都左近。十六歲進京軍西營,擢為指揮使后便調入京都守備師,然後又進禁軍,在短暫擔任京軍北營主帥之後,接替李柄中擔任五軍都督府大都督。


  這種人身上有一個烙印,那就是皇帝的絕對親信。


  裴越微微眯着眼望向他,不疾不徐地說道:「本侯此來只想求一個公道。」


  郭開山冷笑道:「想求公道去京都府遞狀紙,不然也可以去敲響宮前門樓上的大鼓。」


  裴越搖頭道:「太麻煩了。」


  郭開山並非孤身前來,他還帶着近千銳卒,差不多是五軍都督府的全部力量,雖然這些人的戰力肯定比不上禁軍和藏鋒衛,但是卻代表着皇帝賜予的權力。依照大梁規制,凡國公以下勛貴及軍中一應細務皆歸五軍都督府管轄。雖然很多時候這一條無人在意,但到了真正決事的時候卻能佔據大義名分。


  郭開山顯然不想跟裴越鬥嘴皮子,他命王九玄麾下的禁軍讓開,然後沉聲下令道:「將這兩百名犯上作亂的狂徒抓起來,若是有人敢反抗直接以造反謀逆論處,株連九族!」


  近千名步卒列陣向前。


  藏鋒衛騎兵依舊不顯慌亂,顯然是在等待裴越的命令。


  王九玄退到王府門前階下,看着裴越一點點舉起的右手,心中思緒竟然無比複雜。


  他知道自家祖父的謀划,也明白裴越如果能倒在這場紛爭之中,對於王家來說是天大的好事。然而想起在靈州時的見聞,親眼目睹過慘烈的戰場痕迹,古平軍鎮之中動人心魄的衝突,他竟然有些不忍。


  郭開山看着裴越的舉動不怒反笑。


  裴越卻沒有他們想的那麼魯莽,真要是跟這些步卒在魯王府門前廝殺起來,過後自己肯定要掉一層皮。其實這樣的想法仍舊過於自信,但是裴越深知開平帝心心念念的是什麼,在這個大前提下很多事都沒有那麼可怕。


  但是即便不廝殺,他也有辦法讓這些步卒無法逼近。


  便在此時,藏鋒衛後方響起噠噠之聲,一道平和的聲音在裴越身後響起:「誠毅侯,誰允許你領兵來此?」


  裴越忽然有些想笑

  。


  郭開山面色微變,望着那個身材魁梧氣勢如山的中年男人策馬從陰影中走出來,雖然對方僅僅孤身一人甚至連親兵都沒帶,他卻感覺到無窮的壓力撲面而來。


  不僅僅是因為對方的戰功和爵位,最重要的是此人官居西府右軍機,乃是他的頂頭上司。


  廣平侯穀梁。


  郭開山強頂着壓力說道:「谷軍機,裴越帶領私兵擅闖御街,下官難道阻止不得?」


  「阻止?」


  穀梁來到裴越身旁,淡淡地反問道:「你能否告訴我,大梁律中哪一條寫着武勛親貴帶着親兵來到御街,便是十惡不赦的謀逆之罪?」


  郭開山語塞。


  穀梁目光掃過去,已經逼近到裴越身前不足十丈的步卒們紛紛垂首,手中的兵器悄悄放下,心中忐忑不安。


  穀梁並沒有為難這些步卒,抬眼望着郭開山道:「讓他們回去。」


  郭開山的胸膛距離地起伏着,眼中不忿之意昭昭。


  穀梁微微皺眉道:「聽不明白?」


  郭開山咬牙道:「下官遵令。」


  近千步卒如逢大赦立刻轉身退去,瞬間讓出一片空曠的地方。


  魯王府的大門忽然從內拉開,劉賢大步邁出立於台階邊緣,遙遙望着穀梁,冷聲道:「廣平侯,你可知道裴越在做什麼?」


  穀梁看了一眼裴越,目光溫和平靜,然後抽出腰間那柄刀,緩緩舉了起來。


  劉賢、王九玄和郭開山看到這柄鑲金嵌玉的寶刀之後無不色變。


  穀梁從容地說道:「裴越既然敢來這裏,說明此事的確與魯王府有關,不論和王爺有沒有關係,總得讓裴越分說清楚。王爺,如果事後證明刺殺案與王府任何人無關,那麼就請王爺用陛下賞賜給臣的這柄寶刀,親自砍下谷某的腦袋。」


  平平淡淡,卻如春雷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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