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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零二【為將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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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商家之後,裴越馬不停蹄地趕回北營,然後在藏鋒衛駐地的校場舉行祭奠儀式,告慰那些在西境戰事中陣亡同袍的英魂。


  翌日清晨,藏鋒衛和武定衛的新任主官們吃完早飯後便急匆匆地趕到帥府。


  大堂與往日相比略有變動,北面牆上掛著一幅新的地圖,以天滄江為中線,大梁南境五州和南周北境六地的簡要地形一覽無餘。


  眾人在長桌兩側落座,左邊依次是秦賢、孟龍符、羅克敵和薛蒙,這是武定衛的四位主將。右首則是韋睿、唐臨汾和陳顯達,他們統率著藏鋒衛,再加一個被裴越塞進平南衛的傅弘之。


  每人面前都擺著一本冊子。


  大門關閉,戚閔帶著親兵們將帥府團團圍住,隔絕任何意圖窺視的目光。


  裴越站在地圖旁邊,示意眾人拿起面前的冊子,淡淡道:「先看看吧。」


  韋睿低頭望去,只見冊子封面上寫著四個字:操典七略。


  翻開一看,首頁總綱上寫著:夫善師者不陣,善陣者不戰。此言伐謀制變,先聲後實。軍志素定,奪敵人之心,不待旗壘之相麾,兵矢之相接,而勝負之勢決於前矣。其次則立部曲,度權謀,先偏後伍,彌縫其闕,用以乘機而佐勝,千古以來未之或改。


  坐在他身邊的唐臨汾將這段話輕聲讀了出來,堂內除了陳顯達這個夯貨之外,其他人盡皆若有所思。


  韋睿繼續往下看,只見後面寫著:大要在士卒訓練,兵器堅良,號令以申之,賞罰以督之。因山川形勢之宜,講步騎離合之要。不囂不隘,常以按陣而居,常以我逸而待彼勞,常以我治而待彼亂,常以我近而待彼遠,常以我飽而待彼飢。


  看到這裡,韋睿心中頗為震驚,於是直接將最後一句話念出來:「故以束伍、手足、諸器、陣法、行營、軍紀、旌旗為操典七略,此則制勝之道也。」


  裴越見這些人臉上逐漸浮現敬畏的神色,便輕聲笑了笑,平和地說道:「這是咱們北營以後的練兵操典,是我參考前人兵書、席先生對我的教導以及這兩年在戰場上的心得匯總而成,所以你們不必大驚小怪,更不要用看待妖孽的目光望著我。」


  氣氛緩和了些,陳顯達摸著腦門道:「侯爺,這些字分開我都認識,

  可是連在一起我就弄不懂什麼意思。」


  裴越似笑非笑地說道:「懶得學?」


  陳顯達倒也不傻,連忙搖頭道:「末將想學,就是怕自己太蠢了,一時半會弄不明白。」


  其他人盡皆神態輕鬆地笑出聲來。


  裴越不緊不慢地說道:「給你五天時間將這本七略背熟,到時候若是錯了一個字就罰你一軍棍。」


  許是這幾個月過得十分悠閑,再加上裴越極少對手下這些武將疾言厲色,陳顯達臉上堆著笑,還想討價還價。


  裴越臉上的笑意陡然消失,眼神如刀子一般鋒利,冷聲道:「聽清楚了沒有?」


  陳顯達心中一緊,下意識起身站直回話:「遵令!」


  裴越不再理他,目光逐一掃過所有人,寒聲道:「你們之中的大部分人跟了我很久,應該知道我的脾氣。平時嬉笑打鬧倒也罷了,這裡是什麼地方?現在是什麼場合?你們是京營武將,不是青皮無賴,就該有武將的分寸和面貌!不過是打了幾場勝仗,一個個竟然變得像個兵油子。告訴你們,

  大梁從來不缺想要建功立業的年輕才俊,如果拎不清自己的身份,馬上給我捲鋪蓋滾蛋!」


  眾人無不凜然,秦賢當先起身道:「稟侯爺,末將必定謹記在心。」


  裴越看了他一眼,目光稍稍柔和一些。他很了解這位兄長,歷來公私分明,絕對不會因為兩人私下裡的關係就在軍議這種場合胡來。


  其他人跟著站起來表態,羅克敵的聲音格外洪亮,因為剛才只有他一個人沒笑。筆趣庫

  裴越點點頭道:「都坐下。」


  「是!」


  「這本七略不光你們有,將來北營每個將官都會人手一份。今天我叫你們來,當然不是給你們講解七略中的內容,而是要你們在操練士卒之前先弄清楚一件事,什麼叫為將之道。」


  眾人正襟危坐,神色肅然。


  裴越回到帥位上坐下,沉聲說道:「為將之道,當先治心。這句話有兩層意思,其一是主將要學會修養心性,大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敵。」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目光在陳顯達和薛蒙臉上移動,兩人不由得羞愧地低下頭。


  裴越沒有揪著他們不放,繼續說道:「其二,為將者不僅要治己心,更要明白如何治軍心。所謂治軍心,就是在你們依照這本七略操練士卒之前,必須要讓下面的將士們弄清楚兩個問題,我們為何而戰?為誰而戰?」


  堂內陷入沉默,眾人皺眉沉思。


  片刻之後,傅弘之慨然道:「回侯爺,我們為大梁而戰,為陛下而戰,也為……侯爺而戰。」


  這句話說出來實在是膽大包天,然而眾將沒有一個人表示反對。


  裴越不置可否,緩緩道:「為大梁而戰,也為自己而戰。」


  眾人細品這句話的深意,一個個逐漸雙眼發亮。


  裴越不苟言笑地說道:「無論是驅敵於外還是捍禦內地,無論是主動出擊還是保障生民,這些都是為了大梁。不要對將士們說那些晦澀難懂的言辭,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們,倘若沒有大梁,我們就是沒有家的野狗,能不能活下去全看運氣。所以,為大梁而戰便是保護我們自己的家園。」


  他頓了一頓,抬手輕敲著桌面,正色道:「第二點便是為自己而戰,你想升官發財,想出人頭地,想蔭封子孫,這都沒有問題,更不是大逆不道的罪責。人必有所執,方能有所成,如果連正視自己內心想法的勇氣都沒有,這樣的人不配留在我的麾下。」


  一貫沉默寡言的孟龍符忽地開口問道:「侯爺,為何你會對我們這般信任?」


  裴越環視眾人,然後坦然道:「你們在戰場上肯將性命交於我手,為何不能信任你們?」


  孟龍符鄭重地說道:「末將寧死也不會辜負侯爺的信任。」


  眼見其他人也要開口,裴越抬手道:「不用說了,我知道你們的心思。方才那兩個問題你們要認認真真地想清楚,想透徹,然後對麾下的部屬言傳身教。記住一句話,連自己為何拚命都弄不清楚的人,或許能在戰場上僥倖贏一次兩次,但是肯定會以失敗落幕。」


  「是,侯爺。」


  「七略里的陣法篇,除了記錄兵書上常見的陣型之外,還有我改良完善過後的鴛鴦陣。不論是藏鋒衛還是武定衛,你們必須讓士卒熟練掌握鴛鴦陣。」


  「謹遵侯爺吩咐!」


  羅克敵


  翻到陣法篇那一部分,大致看了一遍鴛鴦陣的描述,隨即驚訝地說道:「侯爺,這個改良后的鴛鴦陣非常適合南周的地形!」


  裴越心中感慨,此人不愧是家學淵源,眼光的確不凡。


  若是單論出身,在場沒有一個人能強過羅克敵,畢竟他有一個手握軍權的國侯父親。


  至於在南周那種水網密布地區如魚得水的正版鴛鴦陣,以及七略中的部分內容脫胎自《紀效新書》,裴越只能對那位名留青史的戚將軍道聲歉。


  他沒有順著羅克敵的話頭說下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後說道:「諸位,時不我待,只爭朝夕。三個月後,我會親自檢驗你們的操練成果。」


  眾人面露激動之色,齊聲道:「末將領命!」


  連番敲打之後,裴越開始繼續對眾人強化他的治軍理念,通俗點來說便是洗腦。


  操典七略只是手段,他要做的是塑造藏鋒衛和武定衛的內在,縱觀前世今生的史書典籍,一支沒有靈魂的軍隊絕對算不上王者之師。


  相較於他在綠柳庄中藏著的那些東西,眼下他對這些武將做的事情難度更大,但是只要成功繼而輻射開來,收穫也將更加豐厚。


  因為那意味著這支戰鬥力極其恐怖的軍隊將成為他手中緊握的王牌。


  這場非常漫長的軍議一直持續到夕陽西斜,午飯是戚閔帶著人送進節堂,然後立刻退了出去,眾人絲毫不顧形象地大快朵頤,然後繼續討論為將之道和練兵之法。


  散場之後,裴越獨自坐在桌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一炷香左右過後,戚閔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少爺,林安都帶到。」


  「進來。」


  「屬下參見侯爺。」


  「免了。」


  林安都直起身來,看著臉上略顯疲倦的裴越,不由自主地泛起緊張的神情,與當初臨陣斬殺萬夫長時相比截然不同。那時候的他意氣風發,同時對裴越有些不服氣,覺得自己只是沒有機遇而已。


  然而他在藏鋒衛中歷經後面的戰事,對於裴越早已心服口服,更多了幾分畏懼。


  裴越懶得客套,直白地說道:「我在京都給你準備了一套宅子,過幾日去那裡住著。」


  林安都愣住,驚慌道:「侯爺,屬下不想離開藏鋒衛。」


  裴越解釋道:「你是疏月唯一的親人,自然要將她送上花轎。雖然我不能給她正室的身份,卻也不能潦草處事。到時候疏月會提前住進那座宅子,你身為娘家人要送她出嫁,明白了嗎?」


  林安都百感交集,心想這位侯爺可真是個奇人。


  雖然他對京都不熟,但是只看裴越如今的身份就知道他每天要操心多少事,這個節骨眼上居然還能照顧一個侍妾的心情,實在是與眾不同。


  無論如何,裴越那句話沒錯,林疏月是他僅剩的親人,能看到她有一個好歸宿,他心中只有欣慰和喜悅,便鄭重地點頭道:「屬下明白了。恭喜侯爺,多謝侯爺。」


  裴越稍稍遲疑,最終還是直言道:「我不希望軍中有人知道你和疏月的親戚關係。」


  林安都洒然一笑,挺直腰桿說道:「侯爺,屬下如今是藏鋒衛左軍第三都游擊,這個軍職是屬下拚死殺敵得來的,我可不希望別人以為這是我堂妹跟您求來的。」


  裴越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隨後微笑道:「如此便好,去操練吧。」


  「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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