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六十【左手劍】
裴越沒有回應她的猜測。
沈淡墨不以為意,略顯激動地說道:「我就說這件事怎麼透著一股彆扭勁兒。」
裴越輕笑道:「何處彆扭?」
沈淡墨微微挑眉,神采飛揚地說道:「此事的起因是南琴被劫走,就算谷范之前不相信你的懷疑,現在總該回過味來。如果沒有她自己配合,對方怎麼可能從防衛嚴密的宅子裏將她悄無聲息地劫走,更不必說哪來的匪人有這樣的膽子綁架廣平侯府的內眷。」
裴越邁步往前走去,嘴裏問道:「方才你心裏是不是在默念我很愚蠢?」
沈淡墨跟了上去,點頭道:「因為我印象中的你不至於會被人牽着鼻子走。谷范倒也罷了,他從小就喜歡一意孤行,可是你不一樣。眼看着你們完全跟着對方的節奏,讓谷范獨自去贖人,然後按部就班地圍堵,卻偏偏比對方慢上一步,我心裏自然有些失望。」
她顯得很開心,語氣也輕快不少:「當時我就在想,如果我是你的話,根本不會讓谷范去平原鎮,直接調動台閣的密探和京軍南營,從裏到外由北到南清掃一遍,再厲害的細作也只能夾着尾巴逃命。」
裴越忍俊不禁道:「倒也不必如此貶損自己,京都第一才女可不會做這種勞民傷財的事情。」
沈淡墨聞言嘆道:「我算什麼才女,連中山侯府的丫鬟都比不上,那兩首詞早已在京都傳開。要不是畏懼你的手段和凶威,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踏破中山侯府的門檻,只為求見桃花一面。」
裴越故作兇狠地說道:「來一個我揍一個。」
沈淡墨偏頭盯着他,問道:「如此說來,你不打算參加閑雲庄的踏青詩會?」
裴越乾脆利落地回道:「不去。」
沈淡墨輕聲說道:「我想請寧姐姐一起去。」
「大姐想去?」
「她當然不想,只會整天悶在國公府里。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經過你上次一頓折騰之後,那府上誰敢限制她的自由。只是你也知道寧姐姐的性子,天然喜靜不喜動,寧肯坐在清風苑裡看竹子也不願踏出府門一步。」
「出來散散心也好。」
「其實她以前不會這樣,雖然出來走動的次數不多,但也不至於完全窩在府里。自從你破門而出又平步青雲之後,她就不肯出府了。」
裴越忽然停下腳步,目光漸漸清冷。
沈淡墨迎着他的眼神,不知為何心中忽然有些緊張,解釋道:「寧姐姐不讓我告訴你,但我覺得你應該想知道。原因你心裏肯定清楚,她不過是擔心給你惹麻煩。」
裴越嘆了一聲,沉默片刻后說道:「那個詩會的邀請帖子,你能不能幫我弄一份?」
沈淡墨笑道:「當然可以,你要是參加的話,寧姐姐肯定會同意我的請求。」
「多謝。」裴越誠懇地說着,然後話鋒一轉道:「你剛才說的沒錯,我之所以答應谷范,除了幫他不留遺憾之外,另外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想讓對方的力量全部暴露出來。」
沈淡墨看出他不想繼續那個話題,便頷首道:「即便到了現在,那邊也肯定不會將全部人手放在閱江樓,甚至很有可能只是一小部分。谷范如果沒有出現,那麼你能抓到的註定只是一些蝦兵蟹將。可是,裴越,你知不知道這是在行險,萬一谷范在閱江樓出事怎麼辦?」
裴越沉聲道:「對方想拿到谷范的腦袋然後平安回到南周,
這樣不僅讓谷伯伯陷入悲痛之中,更可以打擊大梁朝廷的臉面。自古以來,從未有過敵國的細作能在本國腹心之地謀害大帥之子,然後從容逃走的先例。可是他們想要擊敗谷范很難,遲早得將家底暴露出來,所以雙方都在行險。」
沈淡墨嘆道:「他們拿南琴做誘餌,你就讓谷范做誘餌,陛下和我爹竟然會同意你的想法,可見這是何等的信任。」
「為了不辜負沈大人的信任,我們該啟程了。」
「南下?」
「東行。」
兩百餘騎整裝待命,一半是跟隨裴越在西境久經沙場的精銳悍卒,另一半則是沈淡墨帶來的太史台閣內部專職小規模廝殺的高手。
沈淡墨雖然不像葉七那樣武道高深,但是騎術非常精湛,所以能跟上裴越的速度。
行進途中,她忽然開口問道:「對了,為何葉七今天不在你身邊?」
裴越的目光瞟了一眼南方,淡淡道:「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
閱江樓,頂層雅舍。
谷范右掌拍下,長劍出鞘。
他伸手握住劍柄,然後朝前用力一彈,劍鞘便如流星一般朝方雲虎的面門襲去。
方雲虎面色淡然,甚至還掛着一抹淺淡的笑意,似乎這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鎮國公方謝曉共有五個兒子,比穀梁還要多一個,邊境上的梁國將士經常拿這件事來嘲諷對面,只說他們的方國公除了生兒子稍微強一點,其他任何方面都比不上咱們的谷侯爺。只是在周人看來,方家五子沒有一個庸人,統率陷陣營的方雲天不提,歷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方雲虎堪稱膽大心細,所以才能擔任北梁境內密探體系的負責人。
他這些年一直在研究自己的敵人,其中就包括面前的谷范。
因為知己知彼,故而無所畏懼。
間不容髮之時,方雲虎腦袋微微一偏,劍鞘帶着風聲從他耳邊呼嘯而過,然後生生插進後方的木板之中。
與此同時,兩把長刀從雅舍門外破開空氣,一把直接飛向谷范的背心,另一把則是送到方雲虎手中。
谷范反手撩出長劍擋飛鋼刀,然後身體一躍而起,居高臨下劈向方雲虎。
後者快步急退,眨眼間就脫離谷范的劍影範圍。
劍走輕靈,刀行厚重,兩人的戰鬥風格截然不同。
幾息之間,雙方已經過招數十次,普通人根本看不清他們的動作,只能聽到鏗鏘之聲不斷傳入耳中,長劍和鋼刀已經虛幻成影。
又是一次兵器相交,分開之後,方雲虎氣定神閑地微笑道:「左手劍打算藏到什麼時候?」
谷范微微搖頭道:「殺你還用不上。」
「再不用可就沒機會了。」
方雲虎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在兩人看不到的一樓大堂處,閱江樓的正門緩緩關閉,落霞山腳豎起今日不待客的招牌。
雖然谷范看不見這些蹊蹺的變化,但是那些年遊歷江湖給他最大的提升就是對殺意的感知能力,因此他沒有任何遲疑,腳下一動速度極快,從表象上看幾乎是長劍帶着他的身體刺向方雲虎。
方雲虎頗為惋惜地搖了搖頭。
異變突生,他身後的牆壁轟然倒塌。
方雲虎飛速後退,十餘人宛如被劈開的浪頭一樣,從他身邊衝過去,合力擋住谷范這一劍。
站在中間那個年輕人,赫然便是此前領谷范上樓的小二。
谷范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他和裴越此前做過諸多猜測,料想對方最後選中的地方肯定埋伏着許多高手,然而誰也無法想到,這座閱江樓竟然是南周細作掌控的產業!
雅舍很寬敞,足夠容納數十人,所以此刻十餘人將谷范包圍起來也不顯得擁擠。
方雲虎譏諷道:「我知道你很自信,年輕一輩中罕有對手,只是這份自信很容易害死你自己。」
谷范毫不慌亂,他活動了一下左手手腕。
那柄鋒利的短劍出現在他手中。
慘烈的廝殺拉開序幕,十餘人的合擊之術非常熟練,顯然已經練習很多年。要是單打獨鬥,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是谷范的對手,可是當他們將谷範圍住,這個合擊陣法的威力並不是簡單的相加。
方雲虎悠然自得地往外走,嘴裏說道:「如果能生擒最好,這可是非常值錢的肉票,說不定能讓那位谷閻王低頭賠罪呢。」
話音未落,身後傳來一聲悶響。
方雲虎扭頭望去,只見一名屬下從戰局中飛了出來,摔在他腳邊不遠處,臉上一個細小的血洞。
人群當中,谷范沖他詭異一笑,左手短劍不斷滴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