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九十三【天子手段】
裴越知道這是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
坐在他對面的男人是大梁至尊,只要不是提出讓裴越進西府擔任軍機這樣荒唐的建議,其他軍職都不算很過分,畢竟裴越在西境戰事中的功勞擺在世人眼前。
換言之,只要裴越的愿望不是很離譜,開平帝都會滿足, 這也算是對他方才那般直白表露忠心的賞賜。
不過在冷靜下來之后,裴越老老實實地答道:“臣沒有想法,陛下讓臣去哪里,臣就去哪里。”
開平帝似笑非笑地問道:“果真沒有?”
裴越搖搖頭,坦然道:“陛下,臣在三年前還只是一個朝不保夕的庶子, 如今已然是二等國侯兼藏鋒衛指揮使, 若是這樣還不滿足,那未免官癮也太大了些。”
旁邊站著的宮人們差點笑出聲來。
他們沒有見過開平帝像今日這般隨和, 也沒有見過任何一個臣子敢在皇帝面前這樣說話。
開平帝也怔了怔,旋即忍俊不禁道:“你果然跟他們不同。谷梁與你相處的時間不多,雖然因為裴家先祖的緣故對你頗為照拂,應該沒有經常對你耳提面命。至于席思道雖然是一時俊杰,卻斷然教不出你這樣的弟子。朕不禁有些好奇,難道是裴戎對你的輕視養出你這般坦蕩的性子?”
聽到裴戎這個名字,裴越眼神黯淡了幾分,然后誠懇地說道:“臣不太懂那些大道理,只是覺得陛下慧眼如炬,那么心里想什么便說什么,不會有任何隱瞞。”
開平帝點點頭,贊許地說道:“你能這樣想也不枉朕對你如此看重。關于你的軍職, 藏鋒衛繼續由你領著,朕希望你能將這支騎兵操練成世間第一流, 能力上不可輸給西吳的安陽龍騎。除此之外,朕還要給你加一些擔子。”
裴越微微垂首道:“臣聽從陛下的安排。”
開平帝道:“關于軍中的一些安排你應該知道,李柄中會卸去京軍南營主帥的職位,由唐攸之接任。蘇武接手長弓大營, 尹偉繼任古平大營,羅煥章會調任南境邊軍。近幾年里,西吳不會有再度犯境的能力,所以蕭瑾、尹偉和蘇武足以保證西境的安穩。京軍這邊,南營由唐攸之統領,西營由曲江統領,便只剩下北營主帥暫時沒有人選。”
裴越心中一動,但同時又覺得不可思議。
皇帝難道想讓他統領北營?這是否太過夸張?
大梁武將的晉升,一般會遵循這樣一個路線,指揮使是將帥的后備人才,往上會先去邊境大營擔任副手歷練,然后才是主帥,再往上走才是京營主帥。
想要成為軍中分管一面的大人物,京營主帥是必經之路。
十八歲的國侯已經是前所未有,難道還要出現一個十八歲的京營主帥?
開平帝注意到裴越古怪的神情,便知道這小子會錯了意,微笑道:“朕打算讓修武侯譚甫接任京軍北營主帥一職, 同時將藏鋒衛并入北營。西境一戰, 京軍北營損失慘重, 如今連兩萬人都不到, 騎兵更是死傷殆盡。藏鋒衛的實力毋庸置疑,朕也相信你的能力,所以不要讓朕失望。”
裴越恭敬地應道:“臣記下了。”
他有些看不懂皇帝這一手安排的用意。
修武侯譚甫出身于修國公府,與裴越勉強有些淵源。開平三年方銳率眾夜襲綠柳莊的時候,京軍西營驍騎衛左軍統領譚宇受席先生所托,原本是要保護綠柳莊,但是卻被裴戎收買,選擇了隔岸觀火。因為這件事,譚宇被奪去軍職,進入五軍都督府擔任同知。后來他被派往靈州,裴越與其打過不少交道,藏鋒衛的軍械大部分都是譚宇送來的。
譚甫便是譚宇的父親,但這位侯爺是老來得子,今年已經六十三歲,一直閑居在家。
開平帝倒也沒有賣關子,平靜地說道:“譚甫老成持重,對于京軍北營的重建事宜很有經驗,但他終究年邁了些,所以朕準備擢升你為北營副帥,輔佐他做好這件事。”
仿佛陡然一道驚雷劈下,裴越心中有些發蒙。
這個餡餅可比國侯更加重要,意味裴越要少走很多彎路,以他的年紀只要不干太出格的事情,將來進入西府可謂是板上釘釘。
饒是裴越心志堅定,此刻也有些恍惚。
開平帝似乎很滿意他的反應,微笑道:“朕相信你能明白這番調動的原因,好好做事,好好做人,朕斷然不會虧待有功之臣。”
此刻裴越還能說什么?唯有行禮謝恩罷了。
雖然這個任命還要經過兩府重臣的商議,但是開平帝并沒有繼續說下去,話鋒一轉道:“雖然你早早就破門而出,不再與裴家有什么關聯,但你應該清楚,裴家在大梁軍中的地位,很多事不能率性而為。”
裴越意識到正題來了,連忙打起精神全力應對,小心翼翼地說道:“陛下,只要定國府不再為難臣,臣已經不在意當初那些恩怨了。”
開平帝贊許地點點頭,緩緩道:“裴戎畢竟是你的生父,也在上林獄中關了兩年,算是償還了當初對你的苛待。如今你平步青云,也不需要仰仗或者畏懼裴家的人脈,有些事是該放下了。朕加封你的爵位,又擢升你的軍職,若是還讓裴戎在監牢里待著,未免會讓世人看笑話。”
裴越霍然抬頭,眼神中充滿詫異。
開平帝不以為意道:“朕已經下旨大赦天下,裴戎亦在此列。”
裴越不得不表露自己的憤怒,否則就會與自己之前的表現不符,但他心中更多的是不解。
皇帝肯定不會喜歡裴戎,更不可能在意所謂世人的非議,像這樣一位城府深沉似海的君王,每個舉動必然都藏著深意。
他實在不明白對方為何要釋放裴戎,這里面究竟藏著什么目的?
開平帝并未在意裴越臉上若隱若現的怒氣,相反他很欣賞這縷怒氣,不過身為皇帝他也懶得安撫臣子的心緒,淡然道:“朕知道你這一年來很辛苦,所以也不必著急去北營赴任。在家中好生休養兩個月,等唐攸之和藏鋒衛返回京都之后,你再去北營做事罷。”
裴越起身應道:“臣遵旨。”
開平帝想了想,望著裴越有些神思恍惚的模樣,忽然問道:“陳希之真的死了?”
如果說北營副帥是第一道雷,釋放裴戎是第二道雷,那么這就是這位天子于無聲處落下的第三道雷。
裴越的眼神有些茫然,然后點頭道:“臣親眼所見,她死了。”
開平帝沒有再問,揮揮手道:“好了,你退下罷,外面應該有很多人在等著你。”
“臣告退。”
裴越一絲不茍地行禮,然后緩步退出御書房。
他慢慢走在皇城里,表情顯得很復雜,似乎因為晉升之喜,也因為裴戎之怒。
但是實際上裴越靈臺清明,腦海中想的是皇帝這種生物的可怕。
初春的陽光并不炙熱,空氣中還有絲絲縷縷的寒意,可是裴越的后背早就是一層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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