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四十八【皇帝】
軍城內十分喧雜,唐攸之和羅煥章的副手正在安置數萬大軍,藏鋒衛這邊則是由韋睿帶著其他統領執行。無論是營地還是軍需,六萬人的安置總需要一段時間,好在眾人能力過硬,又都是精兵強將, 倒也沒出什么亂子。
沈默云帶著裴越離開帥府之后,一路向西面城墻行去,太史臺閣的數十名高手緊隨其后。
裴越神情平靜,但是心中已是波濤洶涌。
對于身前這位大人物,他的觀感一直十分復雜。
不可諱言的是,沈默云的確幾次出手幫他解決危機, 雖然在外人看來這位密諜首領的目的并不是幫他,可只有裴越心里清楚,沈默云每次出手都恰到好處,讓自己省了很多麻煩。可是沈默云與裴家的關系太過緊密,可以說沒有裴貞就不會有現在的他,再加上當初沈默云表露過偏袒裴戎的立場,這讓裴越根本無法完全信任對方。
兩人一路走到西面城墻之上,京軍一部負責守城,將士們老老實實地盯著西面,并未因為這一老一少明顯是大人物的男子靠近而驚慌失措。
一行人走出百余丈,沈默云停下腳步,轉身望著西面空曠的戰場,那里滿是尸首,遠處更可見西吳連綿的軍營, 那位鎮南大將軍張青柏說不定此時也在觀察古平大營。
看了片刻之后,沈默云輕聲開口問道:“為何要殺寧忠?”
裴越不解其意,微微皺眉反問道:“不能殺?”
沈默云忽然話鋒一轉說道:“大戰之前, 你在臨清操練士卒, 也在那里見到王九玄和墨兒。以你的聰明機智, 自然能明白王九玄出現意味著陛下已經開始懷疑路敏。北線獲勝之后,你沒有從靈州境內返回臨清,等待下一步的帥令,而是直接從虎城附近南下,冒著更大的危險與張青柏周旋,除了不愿受路敏轄制之外,我想不出第二個理由。”
裴越沒有開口,只是靜靜地聽著。
沈默云繼續說道:“路敏見死不救,你折損數千部屬,沉痛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肯定在唐攸之處埋下伏手,只要能說動這位長弓主帥,再利用他去說服羅煥章,再配合墨兒的身份與王九玄的密旨,完全可以架空路敏的軍權。”
他轉身望著裴越,面上浮現濃重的憂色,緩緩道:“可是你沒有這么做,斬殺寧忠之后,事態就會變得不可收拾,路敏絕無低頭的可能。如果今日我沒有出現,你打算怎么做?帶著藏鋒衛與城中守軍火并?這就是你希望看到的結果?”
說到最后, 沈默云的語氣已經變得十分嚴厲,顯露出幾分符合他身份地位的威嚴氣勢。
裴越不為所動, 坦然道:“我沒想過那么多。”
沈默云搖頭道:“這不是你的行事風格。”
“風格?”裴越嘴角扯出一抹譏笑,眼神冰冷地望著沈默云,微怒道:“早在幾個月前我就想宰了寧忠,這樣的廢物根本不配坐在古平大營主帥的位置上。雞鳴寨乃是南線軍寨體系的核心,我的結拜兄長如今還在那里苦苦支撐,可如果不是我說服寧忠派出援兵,這座軍寨早就丟了,整個南線就變成西吳鐵騎的后花園。”
他頓了一頓,語氣愈發冷厲:“沈大人知道我是怎么說服他的嗎?刀口寨陷落,我收攏近千潰兵,然后西水寨守軍顧崇山又將所有的騎兵交給我,靠著南營老卒和這些混雜而成的將士,我在雞鳴寨擊敗西吳步卒,紓解危局。寧忠那個廢物,竟然要搶奪將士們拼命得來的軍功,以此為交換條件才肯向雞鳴寨派出援軍。”
這一刻裴越臉上的表情已然殺氣騰騰,看得旁邊的烏鴉們膽戰心驚,下意識就想要靠過來。
沈默云擺擺手,冷靜地說道:“這些不足以構成你親手殺他的理由。”
裴越冷笑一聲說道:“我知道,他是三等國侯,又是邊營主帥,我一刀砍下他的腦袋肯定后患無窮。但是他不死,路敏就不會發瘋,西境的局勢依舊岌岌可危,誰讓沈大人在路上耽擱得有些久呢?如果你早兩天來,一切都會不同,至少我的那些將士們不會白白犧牲。”
沈默云并未在意他言語中的憤怒和嘲諷,輕嘆一聲道:“我猜到你的想法,也不相信你是一個會被憤怒沖昏頭腦的人物。雖然你還很年輕,可是看著你一路走來,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淺薄的晚輩。毫無疑問,你是一個聰明絕頂的人,只是手段太過凌厲,你有沒有想過陛下會如何看你?”
裴越怔了怔,眼神中流露出幾分震驚。
沈默云用目光示意烏鴉們離得更遠一些,然后壓低聲音道:“陛下猜測過你的身份,以為你是陳輕塵的兒子,所以才會如此重用你。”
裴越瞬間失語。
沈默云微微搖頭道:“我們這位陛下心中裝著整個天下,眼界之高當世無人能及。你當真以為他會相信是裴戎這個酒色之徒給陳家后人提供庇護?你當真以為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懷疑過成安候?”
裴越在這一刻只覺得無比荒唐,幾近崩潰地說道:“既然他知道,為何要讓路敏來西境?”
沈默云仰頭望著天邊,輕笑一聲道:“因為他要做圣天子,豈能不教而誅?”
裴越感覺自己的心臟仿佛跌落進冰窟之中,雙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著。
沈默云繼續說道:“路敏也是等我和你先生出現之后,才想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寧死不愿回京都,哪怕還能多活一段時間。陛下從來不會相信任何人,他要用這件事看清楚下面臣子的心,為何他允許我讓墨兒暫時署理西境軍情?為何他要讓王平章最器重的長孫帶著密旨來此?為何他要讓你這個年輕小輩掌著藏鋒衛,一躍成為軍中新貴?”
他望著裴越失神的面龐,嘆道:“陛下不僅僅要看路敏的底細,還要看我、王平章和谷梁的心思。京軍只派出實力最弱的北大營支援西境,南境邊軍紋絲不動,甚至西軍之中兵力最多的定西大營至今都穩坐蒼梧山畔,就是因為無論古平大營被打爛到什么程度,乃至半個靈州都有可能淪陷在西吳的鐵騎腳下,他都有能力扭轉整個局面。”
沈默云忽而有些落寞,搖了搖頭說道:“我們這位陛下啊,算計的從來不是某一個人,而是所有人都只是他面前棋盤上的棋子。”
裴越覺得自己的腦袋仿佛將要炸開,一時間劇痛無比,然而那股真切的憤怒從心底涌起。
他猛然一拳砸在旁邊的城墻上,狠狠地吐出兩個字。
“獨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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