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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不夠】

    綠柳莊的良田規劃得很整齊,橫豎兩條還算平整的土路將所有田地分成四塊區域,其間以田壟和水渠相隔。


    那群公子哥騎著高頭大馬停在南北朝向的土路盡頭,將王家父子三人堵在路邊。當裴越帶著一百多莊戶到來的時候,為首那個神色倨傲的年輕人冷哼一聲,眸光中盡皆不屑,對著裴越鄙夷地啐了一口。


    終究是上不了臺面的庶子,領著一群泥腿子有個屁用?

    雙方距離三四丈時,裴越舉起右手,包括席先生在內所有人都停下腳步。


    “王勇,帶你父親和弟弟過來。”裴越看都未看這些坐在馬上的年輕人一眼,只對被堵在路那邊的三人說道。


    三十多匹高頭大馬將本就不寬敞的土路堵得嚴嚴實實,王勇等人想要過來只能從一旁的水田里繞行。


    沒等他們往旁邊走,只聽裴越說道:“從路上過來,不要踩壞了莊稼。”


    然而路已經被堵死了,他們如何過得來?


    那些公子哥兒紛紛發出嘲諷的笑聲,其余手下亦是鼓噪不已。


    綠柳莊的莊戶們被這笑聲激得臉色漲紅,雖然人數是對方的三倍有余,可大部分人臉上除了羞憤之外,竟無絲毫熱血上涌的怒意,相反好些人瞧著那些衣著華貴的年輕人,眼睛里露出了懼意。


    裴越面色沉靜,目光掃過面前這些居高臨下俯視自己的年輕人,最后停在居中那個神色倨傲中帶著不屑的公子哥身上,淡淡道:“這片田地都是我的,有什么事和我談便是,為難幾個普通莊戶有甚意思?”


    那公子哥微微偏著頭冷笑道:“好啊,那就跟你談。”


    隨著他一揮手,騎士們讓開一條路,王勇護著父親和弟弟來到裴越面前。


    只是當他一出現,裴越的瞳孔瞬間猛地收縮。


    王勇左臉上有一道駭人的傷口,從眉角到唇邊,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站在前面的莊戶們一陣騷動,大部分人顯得懼意更盛,但終究有些人心中升起同仇敵愾的情緒,眼神漸漸在發生變化。


    和這些成年男子相比,鄧載等七個少年的情緒則直白而濃烈,他們連忙上前將王勇圍了起來,鄧載仔細地查看著傷口,然后對裴越說道:“少爺,萬幸沒有傷到骨頭。”


    說罷,抬頭看了一眼那個年輕的公子哥,眼中恨意昭然。


    裴越聲音中透著寒氣:“不要觸碰他的傷口,戚閔,送王勇回去,用干凈的紗布幫他包扎止血,然后將附近最好的郎中請過來。”


    “是!”戚閔連忙上前扶著王勇的胳膊。


    然而王勇卻忽地掙脫開來,上前兩步朝著裴越的背影單膝跪下,懊惱地說道:“小的……小的給少爺丟臉了。”


    裴越注意到席先生和桃花投來的關切眼神,深吸一口氣將他扶起來,望著這個本分老實的少年,鄭重說道:“你做的很好,沒有給我丟臉。先回去治傷,這個仇我幫你報。”


    不知為何,王勇有些想哭,但他還是忍住了,在戚閔的陪伴下朝莊子走去。


    那年輕公子哥望著這一幕,面露嘲諷地拍著手,陰陽怪氣地道:“嘖嘖,怪道姑姑說你是個口蜜腹劍的小人,小小年紀這么會收買人心,了不起啊。”


    裴越微微皺眉道:“你是李家人?”


    公子哥冷哼一聲,旁邊一紈绔便打馬上前道:“這是豐城侯府的大少爺,瞎了你的狗眼,還不上前拜見?”


    豐城侯便是李柄中,這公子哥就是他的長孫李子均,也就是裴戎妻子李氏的親侄兒。


    “拜見?”


    裴越輕笑一聲,目光冰冷:“不過是個仰仗父輩權勢的紈绔而已,就算你十六歲入軍,撐死也就是個游擊,有什么資格跟我說一聲拜見?看不出來,你比你爹的架子還大。”


    “找死!”


    “蠢貨!”


    “狗膽包天!”


    幾個面色虛浮的紈绔坐在馬上大聲呵斥,將裴越身后的大部分莊戶嚇得不輕,不少人都有些腿軟,但鄧載等少年卻是面無懼色,雙腳像釘子一樣扎在地上,腰背筆直地站在裴越身側。


    桃花躲在席先生背后,聽著這些人叱罵裴越,她那張小臉上滿是怒氣,往常總是笑瞇瞇的雙眸不停地剜著開口罵人的紈绔。


    李子均擺擺手,那些紈绔才停止唾沫橫飛,只見他驅馬朝前數步,對裴越說道:“聽說你慣會伶牙俐齒,蠱惑人心,如今看來也只不過是廢物點心,只會口舌之辯。罷了,爺今兒沒心思聽你廢話,只要你將銀子賠來,便是饒你一條狗命又何妨?我姑姑心性善良,雖然你是個養不熟的小畜生,但她反而屢次囑咐我,不得害你性命。”


    言至于此,他語氣陡然兇狠:“否則的話,殺你好似殺條狗!”


    裴越抬手止住身后少年們的蠢蠢欲動,右手放在腰側,一字字道:“賠什么銀子?”


    李子均以為他服軟,面上愈發得意,指著不遠處那匹躺在地上的白馬,冷笑道:“這匹馬是軍中大將送給家父的禮物,乃是從吳國高陽平原上尋來的神駿,如今在你這塊破田里崴了腳,眼見是不成了,自然該你來賠。這神駿價值連城,不過看在你這個廢物沒什么身家的份上,只要你五千兩,此事兩清,否則便不是一鞭子的事情了!”


    裴越沉聲道:“多少銀子?”


    李子均微微仰頭,抬手摸了摸脖子,鄙夷道:“別那么害怕,五千兩而已,爺聽說定國太夫人送了你一筆銀子,不就是這個數么?用你的豬腦子想想,太夫人賞的銀子你也敢接?你配使這銀子嗎?”


    裴越直視著他的眼睛,嘴角微微一勾,吐出一個字:“滾。”


    血色一點點爬上李子均的臉頰,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裴越,咬牙道:“你說甚么?”


    裴越又上前一步,在莊戶們無比震驚的注視下,對著一群眼中噴火的紈绔們,加重語氣斥道:“滾!”


    他眼底深處宛若萬年寒冰。


    在來時的路上,裴越也曾想過像席先生說的那樣,隨便給點銀子打發走這些人,哪怕一時低頭也算不得什么,然而在看到王勇臉上的傷口后,他改變了主意。


    在這些人眼里,他和王勇有什么區別?

    任由他們百般折辱叱罵,難道就會高看自己一眼?

    既然左右都是撕破面皮的結局,為何要忍?

    沒等李子均暴跳如雷,他身旁一個紈绔跳下馬,大步流星朝裴越走來,嘴里罵道:“好你個小畜生,今天不把你一嘴牙拔下來,老子就白活了十七年!”


    見局勢突變,桃花忍不住拽了拽席先生的袖子,但中年男人只是回過頭用眼神寬慰她,示意不用擔心。


    沒人注意到席先生早已握緊了袖中的拳頭。


    鄧載等少年剛要迎上去,卻不想裴越動作比他們更快,幾乎是那紈绔跳下來的瞬間,他就同時大踏步上前,在紈绔嘴里的臟話還沒說完的時候,裴越猛地伸手拽住對方的右臂,然后自己的右手在腰間一抹,一把匕首就出現在他手里。


    瞬息之間,裴越舉起手里的匕首,然后朝著對方的手臂用盡全力扎了下去。


    “啊!”紈绔眼睜睜看著匕首將自己的小臂扎了一個對穿,隨后便感覺到鉆心的劇痛傳來,一聲慘叫之后,登時疼得滿地打滾。


    裴越后退兩步,胸膛輕微起伏著。


    場中一片死寂。


    以李子均為首的紈绔們,包括他們帶來的屬下,所有人無不目瞪口呆。


    隨即便是滿心的荒唐與憤怒。


    只是不待李子均說出什么狠話,裴越便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不是想要五千兩嗎?一匹馬,一條胳膊,這兩樣還不值這個數,你準備再加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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