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邀請】
秦氏面對眾人有些異樣的目光,頗感面上無光,在這堂中如坐針氈,只能借口身體不適先行離去。
裴太君沒有為難她,反而態度溫和地關懷了幾句,讓她回去好好歇著。這便是世人常說的體面二字,哪怕老太太也知道這婦人是挑起今日這些事端的源頭,卻不會當面拆穿翻臉,至于往后她會不會對鎮遠侯府做些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壽也拜了,宴也赴了,又看了一場大戲,陸續有誥命開始告辭,定安堂內逐漸變得安靜下來。
裴越此時感覺到一陣疲憊,從早上到現在,他幾乎沒有片刻停歇,周旋于各色人物之中,觀察他們,分析他們,還要時時刻刻小心應付暗地里射出來的冷箭,極為勞神。
“老祖宗,若無其他吩咐,孫兒先下去了。”他行禮說道。
裴太君尚未開口,便聽旁邊坐著的一位誥命說道:“三公子,且先等等。”
裴越抬眼望去,只見是一位笑容和藹的中年婦人,卻一時想不起來對方身份,畢竟今天這堂內坐著的誥命數量有些多,又都是公府侯府,極為容易混淆。
見他有些茫然的樣子,裴太君輕聲笑著,說道:“這是廣平侯谷梁的夫人,論禮你得喊一聲伯娘。”
谷梁?
裴越眼中閃過那個性情直爽豪氣干云的壯漢模樣。
他對谷梁印象極好,再看這中年婦人親切友善的面龐,心中升起幾分親近之意,笑容真誠地說道:“侄兒見過伯娘。”
廣平侯夫人趙氏愈發喜愛,先是溫言勉勵了幾句,然后對裴太君說道:“太夫人,有件事晚輩卻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實在有些難為情。”
裴太君心中猜測,微笑道:“夫人何必見外,有甚事直說便是,你我兩家原不必外道的。”
這話又扯出一樁往事,當年谷梁之父谷豪牽扯進一件大案中,其人被中宗皇帝賜死,若非定國公裴元親自入宮求情,只怕還會抄家滅族。這些年谷梁于軍中崛起,對路敏這般大佬都不假辭色,唯獨對定國公府尊崇無比,今日裴太君壽辰,更是攜夫人女兒齊來拜壽,可謂誠意十足。
趙氏自然清楚這段往事,對裴太君愈發恭敬,姿態極低地說道:“太夫人也知道,我家侯爺性子有些古怪,方才特地打發人來告訴我,讓我在太夫人這里求個人情。”
她持禮甚恭,裴太君卻不會真的視其為尋常誥命,畢竟谷梁在當今心里地位不同,便是左右兩位軍機也不一定能高過去,便慈祥地笑道:“他的性子我知道,不是那種狂三詐四的人,夫人且說,無妨的。”
趙氏笑道:“侯爺說,想請府上三位公子去寒舍做客,他過兩日就要去營中練兵,一去又是大半年,怕是年內都沒有空閑。”
裴太君略顯遲疑。
這件事倒也不是甚么大事,然而裴戎尚在,哪有單請兒子卻不請老子的道理?傳出去終究有些不合適。
堂下裴越等三人神情各異,他自己對那位中年大叔很有好感,所以一時也未往深處去想,只是時機上卻不合適。裴云眸中幽光湛然,顯然是在思考谷梁此舉的真實用意。至于裴城,臉色有些發苦,他倒不是討厭谷梁,而是打心底有些畏懼。
若說京都里將種子弟們最畏懼的人物,谷梁實實在在地能排第一,這位侯爺下手忒重,被他抓住錯處真的會挨一頓狠揍。
西暖閣中,那位曾反復默念裴越那句話的少女陡然面色一紅。
這里面的少女大多認識,便有相熟的走過來低聲笑道:“蓁兒妹妹,這是不是你的主意?”
谷蓁連忙搖頭,否認道:“姐姐這是什么話,我并不知此事。”
她面皮很薄,那少女見狀也不好再繼續調侃,只得放過她,與其他人說笑。
谷蓁只覺臉上發燒,悄悄地打量了一眼已經回到西暖閣中的裴寧,見她似乎沒有注意到自己,這才松了口氣。旋即又覺得有些好笑,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害羞什么,且父親總是這般冒失,哪有無緣無故就請人赴宴的?連累著自己也被人取笑,真真是無奈,待家去后得好好勸勸他。
正堂上,見裴太君面露猶豫,趙氏也覺得有些尷尬,勉強笑道:“太夫人,晚輩也知道這件事于理不合,回去后會跟他說清楚,免得上門拜壽卻做了惡客。”
裴太君搖頭笑道:“哪里就那般嚴重了,也罷,這事……”
眼見老太太就要應允下來,裴越不得不上前說道:“老祖宗,就讓大哥和二哥去吧,孫兒這里,回頭會親自向谷侯爺賠罪。”
裴城怒目視之,好你個老三,你不想去反而讓爺去,想讓爺挨揍是嗎?
裴太君瞧見趙氏眼中很明顯的失望之色,心中了然,敢情不說裴戎,連裴城和裴云都是附帶的,這廣平侯真正想請的人竟然是裴越!
只是這些話卻不好在明面上說,便問道:“這是為何?”
裴越輕聲道:“老祖宗,孫兒要準備去莊子上的諸般事宜,而且孫兒方才也說了,要閉門三年為老祖宗祈福,怎能言而無信?若是剛許下諾言,轉頭便去赴宴,如此行事,又置老祖宗于何地?”
又對趙氏說道:“夫人,請恕晚輩無法赴約,得罪之處還望見諒。”
孝道兩個字抬出來,趙氏還能說什么,她本是個老實性子,此刻更連失望神色都掩去了,滿面都是欣慰贊賞,點頭道:“好孩子,你那伯伯很不著調,與你無關,回頭我會說他的。”
這話裴越就不好接了,便垂首站著不再開口。
見老三不去,裴城連忙說道:“老祖宗,孫兒這些日子也要在府中為您祈福,不能出府啊。”
到了這個地步,趙氏還能說什么?邀請之事只得作罷。
西暖閣中,谷蓁依舊低著頭,一雙白皙的手攥在一起,在聽到裴越說話的時候,她心里忽然很好奇,不知這少年究竟生的如何模樣,是否與那鎮定自若的氣度相符?又想到他小小年紀,就能說出那般有道理的話,可見不知經歷了多少磨難,當真是不容易。若他真的去家中做客,自己又能否與之相見?
一時間,心亂如麻。
只不過很快就聽到裴越的婉拒之語,少女失望之余,心中那絲好奇卻如春日瘋漲的青苗一般,再也克制不住。
那雙清澈無暇的眼睛里,泛著極好看動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