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橋頭等你
顧城在台上劍指台前,一輪戰下來,已經到了第四十九號,手腕一翻,一個應聲而落。
千島亭中,宋胥對這個突然冒出來顧城很是欣賞,對方出招簡單利落,能夠一擊即中,看穿對手的弱點。
蘇相卻是不樂意了,他的幾個得意門生皆被顧城打落水中,本想做不了太子少傅,借此機會出個風頭也是不錯的,至少對之後的仕途得了一塊敲門磚,全被這個叫顧城的攪亂了。
下一個就該鳳千瀾上台了,此時言語不多的顧城突然提出要休息一刻鍾。
文官請示君淩風,君淩風點頭準了。
宋依斐坐在船中,“幼安兄,一會上台可要多多小心,這人武藝超群,看了這麽幾場,居然還沒有露出破綻。”
鳳千瀾放下湯婆子,脫去鬥篷,綁上護腕,將寬大的衣袖手起。淺笑著“自然會的,不然也對不起宋兄為我點燈了。”
“哈哈哈,好,我在船上等幼安兄金榜題名!”宋依斐端起麵前的酒敬了鳳千瀾一杯。
“有勞宋兄在此處等候。”鳳千瀾亦端起酒杯,青梅的味道瞬間溢滿口中。隨後放下酒杯出了船,縱身而去,水麵蕩起幾絲波紋,轉眼人已到了台中。
清水映照,青衣雲起,公子桂水,此間得見。天空中雪花紛紛揚揚起來,那淡青色的發帶隨風飄逸,飄到了君淩風的眼中,蕩到了他的心裏。
鳳千瀾一出場,昏昏欲睡的君子鈺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一雙眼亮閃閃地黏在那抹青衣上,鳳先生!終於見到鳳先生了!!
宋胥與蘇相觀鳳千瀾之風采,皆暗中讚歎,舟山行走十幾年來不出山門,出必逢世之亂,入必為安天下。
鳳千瀾就在台上簡單一站,就引得世家女子盡折腰。
宋清猗看到那青衫桂水的公子,激動的揮著手,想讓鳳千瀾看到她。可岸上的擁擠將她遮住了。鳳千瀾朝岸上微微一笑,並沒有看見宋清猗。
這清淺一笑,讓岸上沸騰的人聲更加沸騰了。湖邊一處空曠之地,轎子裏的蘇樂暄也不由得挑起簾子,向窗外看去。
須臾顧城從船中走出,幾步到了台上。“舟山鳳瀾,領教。”鳳千抬起手中長劍,朝顧城展開攻勢。
此一劍直擊顧城下盤,顧城揚劍格擋。“鐺”兩劍相撞,周圍的空氣開始扭曲。
兩人相距不過幾厘,顧城的嘴角突然揚起笑容,壓低聲音“瀾瀾。”
聞言,鳳千瀾一驚,拿劍的手微微顫抖,眸中分明映照著一張普通無奇的麵孔,這聲音卻與夢中的一模一樣。方才她在船中見這個顧城雖然與顧熠城相差一字,走劍的招式卻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風格。何況南唐與西華相距千裏,怎麽會是他呢!?
在眾人眼中,兩個人的劍相觸即分。鳳千瀾站在這頭,顧城站在那頭,鳳千瀾仔細去看,顧城嘴角的那抹笑容消失無蹤,但那雙眼睛,細細看去比之前的顧城更加明亮,似琉璃一般熠熠生輝。
鳳千瀾心裏有了底,揮劍直去,身姿如燕,嘴角不自在地流出一抹笑容。雪自天而降,碎在她的眼中,青衫風流。
顧城自是迎劍而上,白衣飄逸,墨發染雪。一個轉身之劍,兩劍相交數十下,劍光粼粼,讓人瞧地眼花繚亂。
“好!”
“我瞧這兩位公子武藝不相上下,你們猜猜今日的彩頭會落下誰的身上?”
“我賭鳳先生,先生美名在外,自然不會輸給一個無名小卒。”
“我倒覺著顧城更好幾分,他一連勝了數十人,當更勝一籌。”
岸上議論紛紛,場外還開起來賭場,言柒溜進人群中,“我買,我買!”將一定銀子壓在鳳瀾的刻板上。心道:嘿嘿嘿,不買女主人贏的都是傻子!
又大肆宣揚“顧城公子的劍法比鳳先生的更穩當,這次定是顧城公子博得彩頭!”
在場不少人聽後,想呀壓鳳千瀾的轉去壓了顧城。言柒看著桌盤上白花花的銀子,心裏樂翻了天,也不枉他打了這麽多場,手都酸了……
湖中台上,鍾山風雨,皓月當空,你一招來,我一招,精彩絕倫,少了幾分殺氣,不像比試,倒像切磋。
幾個回合之後,鳳千瀾旋身直劍刺去,顧城飛身向後撤去。鳳千瀾笑笑,劍微微向上一挑。
兩人再落地時顧城的佩劍已落在水中。一柄寒劍正正放在他的頸間,雪下的大了,覆蓋在兩人發間,衣上,對視一眼,柔情滿懷。
鳳千瀾桃唇微張,無聲吐出幾個字:顧熠城。
對麵顧城一笑,仿照鳳千瀾道:橋頭等你。
好!
至此千島亭會試結束,鳳瀾以文武第一的成績被封為太子少傅,陛下在千島亭召見。
一戰之後,顧城就回到了自己的畫舫中,鳳千瀾回頭輕輕看了一眼,心裏甜蜜蜜的,隨著文官去了千島亭。
得到這個結果的君子鈺十分高興,若不是侍從攔著,他定要上去纏著鳳先生問東問西。可君淩風有話要對鳳先生說,君子鈺隻能可憐巴巴地像鳳千瀾拜了師禮,便回了宮,等鳳先生給他上課的時候再說話了。
千島亭中,君淩風屏退眾人。白雪皚皚,世界銀裝素裹。亭中隻有君淩風與鳳千瀾兩個人。此間小亭,摒棄塵世喧鬧,隻有雪簌簌落下的聲音。
鳳千瀾站在君淩風的麵前,不躲不閃,直視著對方的瞳孔。
君淩風也在看她,她一身青衣,發間染著細碎的雪,柳葉彎眉,桃唇芬芳,那一雙鳳眼清澈如許。風輕輕吹過,青絲拂過臉頰,左臉的皮膚光潔細膩,沒了那道猙獰的傷口。君淩風忽然不忍細看,掌心握緊了那枚珠玉,那是大火之後,蔣漱蘭剩下的唯一遺物,是從發釵上扣下來的……
歲月如梭,舊人如故。遙想當年,兵戎相見,浮生一劫,陰陽相隔。君臨天下,山河錦繡,為誰哽咽,上尋碧落,下至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就是午夜夢回,亦不曾來過。
那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突然溢滿了晶瑩,不是說好了,他日我登基為帝,便立你為後,日日夜夜守在我的身邊,陪我白頭嗎?此番故人就在眼前,卻再難開口相問。
此情此景,鳳千瀾亦是傷了神,閉上眼睛緩和了一下情緒,開口道“淩風,別來無恙。”大概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會遇到一個不能在一起的人,愛而不得,回憶重重。訴不盡多年情話,到頭來隻一句別來無恙。
此一問,君淩風心中的疼痛更是無以複加,心如刀絞,哽咽道“如今你還好嗎?”
“很好。”想起等在橋頭的某人,鳳千瀾悲涼的心中有了暖意。
“如此甚好,甚好。”君淩風掌心的珠玉染了層層血跡,他看著眼前這個朝思暮想的人。早在第一次見麵時,他就認出她了,他怎麽可能認不出她來呢?五年千千個日月,她的音容,她的微笑,她的眼神,她與他的點點滴滴他從沒有忘記。
此後是非恩怨,教他如何忘?如何忘!
君淩風淚眼婆娑,聲音嘶啞,顫抖地道“你,能不能回來?”回到我的身邊,這次我一定不會辜負,一定不會再放手了!
鳳千瀾猶記當年她拖著僵硬的身軀,緩緩跪行至大殿中央,猛地磕頭,鮮血染紅了額頭,血順著流下,流進了眼中。那些兒時相伴的情意在那一刻就淫滅在朝堂與後宮的是是非非之中了。
她輕輕歎氣“淩風,南山風過,蔣家鮮血未幹,北海之畔,蔣家英魂長眠,你且仔細回頭看我一眼,我又有幾分像從前。”?頓了頓又到“君淩風你登基稱帝,我家破人亡。”
這樣的我們還如何回去?如何回得去?
君淩風閉上眼睛,淚水自下顎滴到千島亭的青石板上,瞬間凝成了霜。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到了傷心處,流淚已惘然。
“淩風,此番回來,你當知我。”鳳千瀾不忍在看,狠狠心,轉身而去。
走出亭外時,心道:陛下情緒失控,傳揚出去與於他不好。便對太監宮女道“陛下還要再賞會景,你們在外侯著,無召,不得進入。”這是她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以蔣漱蘭的身份。
鳳千瀾走後君淩風站在亭中,地上幾道鮮紅,手掌心的純素的珠玉與血相合,染出了悲涼淒美的顏色。
千島湖上,一覽千裏,枝頭紅梅,傲雪淩霜,亭中一人,此生孤寂。
鳳千瀾出來亭子,一步一步朝橋的那頭走去,路上的腳印顯出她的悲涼心情,她沒有實際上的那麽鎮定。她隻想快些離開,離開這個讓她無法呼吸的地方。
快步行至橋中央,舉目一望,便見一人白衣似雪,墨發飄逸,站在橋的盡頭。他回身朝她輕淺一笑,眉眼如畫,待她如初。鳳千瀾隻覺得這個昏暗的天空因此而燦爛起來,心中的淒涼一寸寸散盡,留下的隻是苦難中生出的一腔孤勇。
她加快步伐,朝那個人衝去,撞進了他的懷中,汲取著那一份誘人的溫暖。她說“顧熠城。”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