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雪中獨行
“青海長雲千秋雪,高樓獨上屢新蟾。彩箑雲窗,往事少年依約。為當時,曾策馬逍遙,論劍高台,白駒過隙,已是物是人非。莫唱那江南古調,怨抑難招,長安將魄。預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說書人驚堂木一拍,樓中一片沸騰。
樓外雨下為寒氣所薄,凝而為雪。小者未盛之辭,是以為小雪。?今日宋依斐邀鳳千瀾長安一日遊,行至中途,兩人嗅到酒香,遂尋味而來,進了一家在長安城中不大不小的酒家。正逢酒家說書人講《君臣匯》。
鳳千瀾初來長安並不知道有這本子,聽了一小半,依舊糊塗“依斐,這《君臣匯》說的是個什麽故事?”
桌上盤置紅梅,一樽煮酒。二人對坐,宋依斐將溫好的酒倒出,“幼安兄,還喜歡話本子?這是前些年在長安城裏突然火起來的,講的是一對君臣,從爭奪皇位的血路中拚殺出來,君主卻聽從讒言,錯殺良將的故事。”
他壓低聲音道“整個故事聽來,相似在隱射五年前發生的事情。”
鳳千瀾心裏抖了抖“太子腳下,如此議論皇家秘事,官家不管嗎?”
“這,哈哈,我竟未曾想過。”
陰雲漠漠,小雪將至。宋依斐將酒杯推到鳳千瀾手邊“來,幼安兄嚐嚐這以梅雪入味的知微酒。”
鳳千瀾接過酒杯,心中懷疑道:君淩風怎麽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一代賢君的名聲他也不要了嗎?還有這寫話本子又是誰?
兩人坐在二樓,品酒問道。下麵忽然起了爭執。隻見蘇峻茂一腳踏在說書人講書的桌子上,明晃晃的大刀插入其中。“誰允許你說這個的!”
說書人滿臉驚懼,瑟瑟發抖,人微言輕,東家的要求,他敢不做嗎?
跟隨蘇峻茂的一公子哥道“蘇兄莫要動怒,這《君臣匯》在這酒樓裏講了一段時間了……”
蘇峻茂惡狠狠地看向那說話的公子哥。“你說什麽?”
嚇的那公子哥立刻閉了嘴。
宋依斐看見蘇峻茂就來氣,將酒杯重重放在桌上,“這個蘇峻茂,欺人太甚。”
起身下了樓,鳳千瀾也跟著下去。
蘇峻茂是一向的霸道胡鬧,這個人敢當著他的麵,含沙映射他父親。他怎麽會輕易擾了他。“來人,將的舌頭割了,教他再胡言亂語,胡說八道!”
蘇家的家仆上前捉住那說書人,強使其開口,拔出一枚精巧的匕首,就要往那舌頭上一割。
來不及了,宋依斐抄起臨近桌子上的筷子,朝堂中央一飛,擊中家仆拿匕首的手腕。
家仆感覺手腕一疼,送了手。使得說書人逃過一劫。堂中人看著劇情的轉折起伏,比那驚心動魄的《君臣匯》還要精彩幾分。
“蘇兄不覺得這樣做,太過分了嗎?”宋依斐氣勢洶洶地走來,絲毫不給蘇峻茂顏麵。他們兩在長安城裏一直是看不慣對方,湊到一塊就是死磕。
蘇峻茂見鳳千瀾背著一隻手走下樓來。本要還口大罵,卻禁了聲。不理會宋依斐的氣勢洶洶。破天荒地從錢袋裏掏出一兩黃金砸在說書人額頭之上,“那這錢滾,以後不許再說這個《君臣匯》,否則本公子要你好看!”
“是是是……”說書人頭上多了個傷口,血簌簌流下,他爬將起來,捧著黃金一溜煙跑了個沒影。
“宋依斐,看見沒有,這就是狗腿子,你要為他出頭,他卻隻愛錢財。狗拿耗子,多管閑事。”蘇峻茂發現放走這個說書人,他還能借此諷刺宋依斐多管閑事,這感覺還不賴。
宋依斐見那說書人得以保全?隻是受了點輕傷隨不想與蘇峻茂鬥嘴,今日他還需帶鳳千瀾一遊長安。“幼安兄,既然無事,我們且走吧。”
“好。”
宋依斐的不理會,讓剛剛得意的蘇峻茂頓失興致,朝著兩人的背影道“宋依斐,你們去哪裏?我也要去!”
蘇峻茂把身後的公子哥們通通打發了回去,快步跟上了前方的兩人。蘇峻茂此番舉動驚的一眾公子掉了下巴:蘇公子是撞了邪?還是撞了邪?見鬼。
三個人一同走在繁華的長安城中,即使天雨小雪,街上的人不見少,街頭小販,路上行人,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宋依斐見蘇峻茂跟上來,心裏氣得要死,又不能當著鳳千瀾的麵說出來,嫌棄地與蘇峻茂保持著一段距離。
蘇峻茂則截然相反,心裏喜滋滋的,上次父親讓他去竹居拜訪,他提前走了,被蘇樂暄那死丫頭告到父親麵前,讓他禁了三天的足。這次他摸出門路了,隻要是能與鳳瀾先生交好的事情,父親定不會怪罪他。今日他與鳳瀾先生同遊長安街頭,回去就等著被誇吧!
多了一個蘇峻茂鳳千瀾倒是不在意,即使他是蘇相的兒子。可自從進京以來,蘇峻茂並沒有做出任何傷害她的事情,是以她不會將蘇相的罪孽牽連到蘇峻茂身上。
三個人便以鳳千瀾為樞紐,形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雪自天空飄落,落在地上,融入地中,消失無蹤。漫步街頭,宋依斐一路上都在為鳳千瀾介紹長安從景色到美食,從美食到美酒。“要說這酒,還是望舒樓裏的白玉幹最烈,入口辛辣,卻醇香無比。幼安兄有空定要去望舒樓試上一試。”
鳳千瀾微微笑著,答“有機會定去一品,到時候還請宋依斐陪我走走上一遭。”
“好!”這是鳳千瀾發出的邀請,宋依斐怎麽可能不答應,“屆時勞幼安兄破費了。”
“哪裏哪裏。還得多謝宋兄連日來的照應。”鳳千瀾又轉頭問“蘇兄可否賞臉?”
被問到的蘇峻茂傻了臉,他與鳳瀾不過幾麵之緣,就引得鳳瀾相邀,難道是覺得他還不錯?當下應道“好好好。”
宋依斐聞言毫不在意,幼安兄重禮之人,不可能隻問依斐,不問峻茂。
前方一人身著紫衣,與三人錯肩而過,錯身之時,雙方都沒有側目,隻是一場萍水相逢。那紫衣人在錯身而過後,停在了原地,在熱鬧中靜默,卻未曾回頭。
一人朝北,三人朝南。
三人行至南城古刹,這是一座隱在煙火塵埃裏的佛寺。廟門頂上鋪滿了琉璃金碧輝煌,四隻石刻的大獅子蹲坐在廟前,審視著來人。
天色已是傍晚,廟宇中橘色的燈光映到雪上,為雪渡上一層柔光,前來上香的百姓正在返家,隻有他們三人逆流而行。一僧侶?迎麵而來,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三位施主前來所謂何事?”
宋依斐上前一步回禮“小師父,我等途經此處,心生慈悲,故而進殿一拜,不知小師父可方便。”
“阿彌陀佛,原來如此,施主請。”僧侶將三人迎去正殿。
遊寺廟,蘇峻茂覺得無趣,隨湊到鳳千瀾身邊,小聲道“這小廟,若不是出了個無量大師,哪裏來如此多香火供奉。”
鳳千瀾是知道這座無名小廟,一雙清亮的鳳眼裏隨著前行的燈光忽明忽暗,道“蘇兄慎言。”
蘇峻茂撇嘴,原以為這鳳先生是個有趣的人,也這般古板,父親怎麽會對他青眼有加。
三人隨僧侶到了正殿,像尋常香客般上香跪拜。三人中蘇峻茂隨意,宋依斐嚴謹,而鳳千瀾不信神佛,此來不為拜佛,為的求問。三人拜完佛出來,在僧侶的同意下,於廟宇中四處觀賞起來。
抬頭看時,雪已經停了,一輪圓月悄然登場。院中景色平平,幾棵高大的菩提樹矗立,孤零零地舒展著枝丫,地上幹幹淨淨不見一片落葉。
三人逛了一圈,又吃了些素齋,準備離去。
臨去前那僧侶又出現在他們眼前“阿彌陀佛,三位請留步,敢問可有鳳姓的客人?”
蘇峻茂與宋依斐麵麵相覷,這怎麽回事?目光都集中到了中間的鳳千瀾身上。
鳳千瀾上前道“在下姓鳳。”
“鳳公子,無量大師,請鳳公子進屋一敘。公子請隨小僧來。”
鳳千瀾對兩人道“宋兄,蘇兄請兩位等一會了。”
無量大師相請,別人求也求不來。何況近三年來也不見無量大師請過什麽人這可是老古董的存在啊!兩個人連連點頭,讓鳳千瀾快去,他們在廟門前等他。
隨後鳳千瀾隨著僧侶去了一間禪房。進屋去隻見一和尚一身白淨的僧袍,坐在團鋪上,閉目養神,雙手合十。花白的胡子,眼角爬上皺紋,再煩躁的人見了大師也會自發的安靜下來。
鳳千瀾走進屋中,在無量大師對麵的團鋪上坐下。僧侶奉上一杯茶後,便出去了。鳳千瀾端起眼前的茶,抿了一口,清淡微苦,是蓮心。她也不說話,等著對麵的老禿驢開口。
待僧侶出去後,無量大師睜開了眼睛,精明銳利的目光投向鳳千瀾,開口就是一句質問“回來了?”
“是。”鳳千瀾放下茶杯,不閃不躲地看著眼前的老僧。
“是老僧糊塗了,九轉之人,怎會輕易覆滅。”
鳳千瀾抬著茶杯站起身來,看著夜空中的圓月“大師,難道蔣家一門的血,還不夠嗎?”
無量大師安靜的臉上突然猙獰起來“可是最該死的人,卻沒有死!”
鳳千瀾道“該死?這世間萬物有靈,生而平等。此後種種,誰又是真的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