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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起蒼黃

  太虛殿中,彌漫著皇室獨有的龍涎香的味道。梁上雕刻著猙獰的飛龍於其上飛旋而下。皇後娘娘繡鞋輕抬起,又輕輕放下,她時常來太虛殿伴駕,這地方她來過無數次。室內的擺設是她親手布置的,她對這裏的一件一物都十分熟悉,唯獨這一次,周遭的一切都讓她感到陌生。


  皇後穿過月牙珠簾看向那坐在窗邊的皇上,他是南唐之主,他是真龍天子。但在她崔賢清的眼中,他是年少時的心悸,是夜晚的清風,是她一生的依靠。


  朱牆紅,宮中柳,宮門似海,阻斷一切情深,蕭郎亦是路人。她是幸運的,她如願以償地嫁給了自己喜歡的男人,但她又是不幸的,喜歡上這個天下最複雜多變的男人。


  她視他為夫,他那寬闊的心中,卻未必有她崔賢清一席之地。


  皇後邁著小步,高貴優雅地走向東窗。若是不知情的人,還道皇後娘娘是來陪駕的。她走的一點也不像是來為母家求情的。


  皇上龍眼微眯,看著皇後一步一步朝他走來。她一身素衣,黑發鬆挽,不帶一支簪釵。身姿婀娜,帶著婦人獨有的韻味,算起來皇後比皇後整整小了十歲,她幾年不過三十幾罷了。


  皇後走到棋桌前,緩緩跪地,叩首行禮“臣妾參加皇上……”


  她愛素衣,自從坐上了皇後的位置,他就再也不見她穿過這般簡單清雅的衣裳了。到底是身份束縛了他們,讓他們都變得不像自己了。皇上心中感慨,想起與皇後宮門前的初見,難以撼動的心軟了幾分“起來吧,不用這些虛禮了。”


  皇後剛剛觸地的頭貼著冰涼的地,眼中幾絲驚愕稍縱即逝。從善如流地起身“謝皇上。”卻不願意起身。


  “高德海。”皇上朝外間叫喚了德公公。


  高德海立即會意,招當值的小太監為皇後搬了繡墩進來。


  皇後心中動容,也不過是心邊一角的動容。皇上的恩情從來涼薄,她進宮的第二年就知道了。


  皇後伏在地上,地上鋪著柔然幾國進貢的金絲羊毛毯,柔軟的觸感,緩和了她因為久跪而疼痛的膝蓋“皇上,臣妾哥哥犯下重罪,臣妾不敢替她他求情。可臣妾那些跟著侄兒無辜受累,臣妾寢食難安。崔家乃百年世家,也曾為皇上效犬馬之勞,更是在八王亂時,為皇上搶奪先機,戰勝了當時強盛的五王爺……”


  皇上依靠在明黃的繡龍靠枕上,閉目沉思,這些話朝堂上的那些老家夥已經說過無數遍了……


  皇後知道皇上定不愛聽她這些話,可是她必須說,還得說得淒涼悲慘些,才能打動皇上的鐵石心腸“……皇上,崔家忠心耿耿,日月可鑒。若是孝容皇後在,定不忍寒了一帶忠良後輩的心,請皇上寬宥崔家其餘子弟。”


  站在一旁的高德海聽見孝容皇後的封號,心裏咯噔一下,眼睛不住瞟向榻上那位。


  眾人皆知孝容皇後善良賢德,溫婉淑慧,心有百川,仁厚待人。若不是上天不慈,叫她早逝,現在的皇後絕不是這派你爭我奪的腥風血雨的模樣。


  自孝容皇後去世,這個封號就成了皇上的禁忌,心裏的一塊病。宮中人誰都不敢提起那位去世的先皇後。此時皇後娘娘用孝容皇後來為崔家子弟求情,走得可是一步險棋。事成與否,端看皇上的心情了……


  皇後言畢,再次高高磕下,頭顱與地麵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請皇上寬宥崔氏其他子弟。”


  隨著皇後肺腑之言落下,屋中一時靜謐,誰都沒有說話。高德海眼觀鼻鼻觀心,是不敢說話。


  皇後伏跪在地上,一顆心七上八下,她其實壓不不準皇上的心思,隻是憑著女人的直覺,覺得提起先皇後,皇上會對崔家子弟仁慈一些。


  皇上睜開眼睛,目光複雜地看向伏在地上的女人。他一生真正愛過的女人隻有顏兒,隻可惜歲月不饒人,在他終成大業的時候,殘忍地奪走了顏兒。而這個對他來說女人隻是一件成為皇帝的必需品。她的聰慧讓他也為之讚賞“皇後先起來吧。”皇上手中撚著一串雲遊高僧所贈的珠串又對高德海道”天氣炎熱,高德海命廚房去做一碗,冰心蓮子湯,送去椒房殿。”


  高德海點頭“喏。”


  皇後高懸的心終於落下,明麵是皇上雖然並沒有應允她的請求。她卻知道成了,當冷血固執的帝王,表現出一點點善意,就表示了他此刻的心情。


  皇後整個人從一種極度緊張的情緒裏釋放出來,被暫時封閉的外界感知打開。多年養尊處優的生活方式,讓她嬌貴許多。此時膝蓋骨火辣辣的疼著,不知是何時磨破的。“臣妾代表崔家上下,謝皇上仁慈!”


  兩個人,一跪一站,本該是世間最親密的夫妻,中間的鴻溝是誰也不發跨越的。


  皇後不負使命,為崔家子弟扯了一張皮,暫時抵擋住了外麵的熊熊烈火。皇後走後,皇上獨自坐在窗邊,思慮良久。


  晶瑩冰裂扇格窗將夏日的暑氣隔絕在外,澄黃琉璃瓦在的角鈴叮當。皇上獨坐東窗,手指撥弄這簍子裏的棋子,玉製的棋子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皇上招來搞高德海“太子的病好些了嗎?”


  高德海手拿拂塵支支吾吾“大約是好了。”


  “你怎麽也學起那些新進宮的人支支吾吾起來了,好了,擺駕,去東宮看看太子!”


  “喏。”高德海歡喜地去了,孝容皇後在世時,曾給過當時還是一個位分不高的小太監的他一口熱飯吃。孝容皇後並不將此事記在心間,高德海卻記了大半輩子了。朝堂後宮這種風波不止,刀劍無眼,人情淡薄的地方,那一點子的真心就顯得彌足珍貴了。


  冷清蕭瑟的東宮,兩頭石獅淒涼地蹲在門前,半月迎不來一個人影。若不是偶爾有宮女進進出出,大概隻會以為這是一座廢棄的宮殿。


  皇上的車架到了東宮正門,高德海上前喊門,半天才迎來一個宮女。朱紅的大門被打開,回京幾月不見陽光的東宮有了一絲鮮活的顏色。


  皇上見了宮女,“東宮的總管在哪裏?”


  宮女不曾想來人是九五至尊的皇上,驚慌失措“總管……大人,不在不在……”


  皇上臉色沉沉,他不讓太子上朝參政是為他修養著想,還沒有廢了太子呢!


  高德海眼見形式不對,用拂塵打了宮女一下,“還不領路,皇上來看望太子殿下。”


  宮女吃痛回過神來,“喏,喏……”領著一眾人朝正殿走去。


  踏過高高的門檻,迎麵來一股子藥味熏人。皇上走向內室,在內室外麵頓了腳步,宮人每天都會來向他匯匯報太子的身體情況。他知道太子的身體每況愈下,用了太醫院最貴的藥材也不見起色。


  皇上不是不想來探望,因為沐丫頭的事情,心中有愧,不敢來見他最疼愛的兒子。


  “咳咳咳……”室內傳來幾聲咳嗽聲,好像快把心都嘔出來一般,讓人聽得難受。


  高德海上前將簾子挑開“皇上。”


  皇上回神,邁步進了室內“你們在外麵侯著。”


  “喏。”簾子一閉,隻剩下室內裏的一對父子。


  太子趴在床沿邊咳得厲害,見皇上來了。孱弱地身體先一步要下床給皇上請安“兒臣參加……”


  “快躺著,躺著,別起來。”皇上伸手把要下床的太子按回床中。“傷成這樣子,也不好好養著。”


  自先皇後去世,皇上的性子一天比一天冷淡,這樣的親密之舉,對太子而言是從未有過的。一時間太子心中情緒紛雜。隻呆呆地張口“多謝父皇。”


  太子有禮而周到,親近又疏離。讓為父的皇上不是滋味。這是他一手養大的孩子,他盡心教導他,培養他,一直養在身邊,寄予了很大的希望。


  太子本人卻沒什麽感覺,父皇待他很好,與幾位皇弟們是一樣的好。


  確切的來說,皇上對太子是又愛又恨,愛他是因為他長的肖似其母,恨是因為他的出生,奪走了他最心愛的女人。皇上是矛盾的,才會在東宮已立的情況下,默許正宮嫡子與太子相互爭鬥……


  父子兩人相顧無言,緊閉窗扇的屋子裏顯得越發沉悶。皇上的矛盾,太子不知。可普華行宮一戰,太子對他這位父皇已經徹底心涼,不抱任何期望了。清平王舉兵造反,不過是時間的問題,清平王與父皇本就新仇加舊恨,是上一輩化不開的冤孽。那沐家呢?沐家有什麽叛亂的理由?


  太子收住嘲諷的笑容,這天下還有比他這做兒子的更了解父皇的嗎?沐家的突然叛亂,是為了拉清平王下馬的利器!帝王玩弄權術,翻手為雨,覆手為雲,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誰又能真正看清這位中年帝王心中的想法?

  皇上開口打破了一室靜寂“外麵的事情,不用憂心,你且毫好生養著。待傷好了再上朝議事吧。”


  “是,兒臣謹記父皇教誨。”太子低眉順眼,從善如流,隻字不提沐家一事。


  中年皇帝顫巍巍地邁開腳步,離開了東宮。多年前,皇上因為太子失去心愛之人,多年後,太子又因皇上,剜空了一顆心。這到底是父子,還是宿命裏的仇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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