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鵲驚枝
餘探見百夫長沒有要袒護鳳千逸的意思,眼珠打轉,搶先出言\"回長官,是他!\"餘探伸出手,指著鳳千逸道\"他想獨占吃食,兄弟們氣不過,才鬧了起來。\"
餘探有三腳貓功夫,善於籠絡人心。新兵中多數人以他馬首是瞻,其他人怕惹禍上身,不敢出頭。是以無人為鳳千逸辯駁。
營帳空氣凝固,眾人事不關己,低頭觀地。
小林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愣了。這是怎麽回事?平日裏大家相互爭搶,根本無人來管。怎麽一有人來,就全成了宋大哥的不是?
長官目光射向泰然自若的鳳千逸,\"你帶的頭?\"
鳳千逸動作優雅的將手中那褶皺的饅頭放下,起身。一語不發地站在人前。
靜默等於默認。
這樣的情況下,他百口莫辨。爭論隻會帶來更多的怨恨,讓更多的人遭殃。小林家中尚有老母,他的母親早已故去……
百夫長神色一淩,\"來人,叉出去!\"
立即有人上前將鳳千逸綁了,壓出營帳。小林站在原地,捏起的拳頭因鳳千逸的目光而鬆開。眼睜睜地看著宋大哥被人陷害,卻無能為力。怪他!都怪他,逞一時之氣,害了宋大哥。
鳳千逸被壓了出去。百夫長深意地掃視眾人\"你們給我老實點,不要再鬧什麽幺兒子!\"隨後跟著出去了。
待人走遠後,餘探上前用肩拐拐小林,\"多虧兄弟你呀!\"及時將饅頭送到他的手中……
隨之而來的是哄堂大笑。\"真蠢!\"
\"宋逸攤上他,真是到了血黴。\"
\"誰讓那宋逸和他一般模樣,裝什麽清高,呸!\"
眾人惡語相向。小林漲紅了臉,推開餘探頭也不回地跑出營帳。換來更大聲的嘲笑。
且說鳳千逸被人壓到教場,四肢被束,綁在柱子上。他清秀的眉,未皺一下,身姿清減,傲骨錚錚。即便處在不利的境地,也沒有半分恐慌,半分諂媚,風姿依舊。
百夫長看他的目光越發炙熱。方才眾人所指,他也不為所動,冷靜自持,清者自清。
百夫長動了心思,湊近鳳千逸耳邊\"小子不錯,不如跟了大爺我。往後前程似錦,再不用風吹日曬,受盡屈辱。如何?\"
軍中紀律森嚴,不許女子進出。營中自然也有軍妓,卻滿足不了眾多將士的需求。於是乎營中掀起了龍陽之好,排遣軍中寂寞。眼前的崔拓便是一名名副其實的斷袖,還是一位有權有勢的斷袖。
鳳千逸這等清秀俊逸的美少男,他怎會放過。崔拓多次暗中觀察,鳳千逸貌相上佳,自有名仕風流,是青樓小倌身上沒有的。奈何鳳千逸處事淡泊,他尋不到機會,今日讓他撞上了。
崔拓一手抬起鳳千逸的下顎,笑容邪惡。皮膚是糙了點,這皮相是真的好。
新兵剛剛入營,心智在連日的折磨下,瀕臨崩潰。換做他人,寧願舍了傲骨,也要應了崔拓。從此成為他人的胯下玩物,任給任求。
崔拓本身長的一副好皮囊,又是守衛軍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他有自信,鳳千逸不會拒絕他。到這來的無非是求功名利祿,誰會和這大好前程過不去。他若跟了他,以崔家在朝中的勢力。日後乘風直上,平步青雲。 鳳千逸直視前方,無視崔拓。仰著頭,不卑不亢道“宋逸帶頭鬧事,忤逆長官。請長官責罰。”
崔拓一聽,黑了臉。鳳千逸自行給自己定罪,明擺著的拒絕了他!崔拓啐了一口“不知好歹的東西!”
揚起長鞭往鳳千逸身上一擲。粗布製的衣裳上霎時出現一道血痕。崔拓由不解氣,一巴掌落在鳳千逸的臉頰。
震得鳳千逸耳朵嗡鳴,臉上猶如火燒。汗珠落在他的睫毛上,晶瑩剔透。唇色蒼白,一聲不吭。
崔拓大聲道“宋逸忤逆犯上,綁在營前的柱子上示眾三日,誰也不許給他吃喝!”
“喏。”崔拓手下的兵,麵無表情地低著頭,想來崔拓已經調教過了……
氣走了崔拓。鳳千逸鬆了口氣,連日的高強度訓練還是讓他吃不消。壓力驟減,整個人脫力地靠在柱子上,把眼輕闔。
營中火光衝天,明月黯淡。篝火打在他泛黃的臉上,眼眶深陷,皮膚暗淡無光。額頭汗珠滾落,傷痕累累的唇瓣與那人如出一轍。胸骨凸起,瘦骨如柴,仿佛輕易就能將其折斷。
冷風肆虐,營中人漸漸睡去。唯有鳳千逸一人吹著冷風,捆綁在柱子上。
遠方星辰隱去,晨光熹微,刺得鳳千逸眼痛。一夜未眠,眼下淤青變深。新兵們走出營帳,見鳳千逸這般落魄的模樣,嗤笑出聲。
“哼,平日神奇些什麽。還不是栽倒了老子手裏。”餘探走到鳳千逸麵前,耀武揚威地看著鳳千逸,露出勝利者的微笑。
鳳千逸眼睫微顫,忽略了餘探言語間的諷刺。即便是綁著,也是清風峻節,不顯狼狽。
鳳千逸徹底地無視讓餘探心中窩火。好似你蓄力一擊,打在棉花上。再大的力道也是枉然,怎麽打都不會傷害到對方。況且眾新兵都在場,今日鳳千逸不將他放在眼裏,明日就會有許多個鳳千逸,照樣學樣。他的麵子往哪裏擱!
餘探動手,“啪”地在鳳千逸臉上甩下一耳刮子。鳳千逸手腳被縛,毫無反擊之力。
“啪”又是一掌,鳳千逸頭歪了歪,嘴角溢血。睫毛下掩了一雙寒氣森森的眸子。
新兵中膽子小的隻敢遠遠地看上一眼,歎一句,可憐。
打了兩下餘探解了氣。鳳千逸雙手被綁,無法還手。再打下去也沒什麽樂趣,便收了手“你小子,給你餘爺爺記好了!”
小林站在遠處,一言不發,沉默地回望著鳳千逸。愧疚、羞憤、不甘的情緒在心中積聚,久久不散。鬆了的拳頭用力收緊,“呀!我跟你拚了。”捏著拳頭,嘶吼著衝上前來,揮拳朝餘探臉上打去。
餘探不躲,反而迎上前去。邪氣地笑看怒火衝天的小林“打呀!”他低下頭來,將自己的腦袋送到小林身前。指著腦袋,十分嘚瑟說“打呀!來,朝這打!”
鳳千逸本身有罪,人人可辱,可打,可罵。可小林這一拳頭下去,意味則全然不同。私下打架鬥毆在軍營中是重罪,要送命的。
口中濃重的血腥味讓鳳千逸回神。目光落在小林身上,幽深,不可拒絕的強硬。
小林胸膛起伏不斷,懸在空中的拳頭止不住的顫抖。雙眼通紅狠辣,齒貝緊咬,像是發了瘋。
不知好歹的餘探繼續刺激,直起身來“打呀!你倒是打呀。哈哈哈,怎麽?不敢了?”
幾日慘無人道的訓練讓新兵們感到枯燥壓抑,眼下情景,讓他們找到了情緒的宣泄口。教場上笑聲不絕於耳。有人大笑,有人冷笑,有人譏笑,世態炎涼,不過如此。
餘探獰笑著,低聲對小林道“你就是個懦夫,隻會拖累別人的懦夫!”
小林紅著眼,高懸空中的拳頭對準了餘探,下落一分。瘋魔到極致,吼道“我不是懦夫,我不是!”
千鈞一發,綁在柱子上的鳳千逸咳了一聲,鮮血從喉嚨處湧出。小林聞聲,立即抬頭看著鳳千逸,猶如溺水之人尋到了一方遊木,得到解脫。
最終小林的拳頭沒有落下。哨聲響起,新兵們就要到前麵去集合。
餘探昂著頭,高傲地瞥了一眼兩人,以勝利者的姿態離開了。
眾人做鳥獸散。須臾,圍滿了人的教場空了一半。小林呆呆地站在鳳千逸旁邊,涕泗橫流。“宋大哥,我。”
鳳千逸打斷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淡淡道“在絕對實力的麵前,要學會低頭。”
小林要道歉的話卡在喉嚨中,難以下咽。他們現下的處境危機四伏,明裏暗裏多少人盯著他們,想找機會除掉他們。小林方才的做法非但於他們的境地毫無功效,隻會白白送了一條性命。
“哨聲停,還未到場者,七十軍棍。”鳳千逸出言提醒小林。
小林擦幹眼中晶瑩。看著鳳千逸,他臉色蒼白,四肢被綁,依然平靜如初,好似天大的磨難都撼動不了他眉間的堅毅。他的平靜讓小林紛亂的心有了歸處。“宋大哥放心,小林不會再惹事了!”
少年背對著他,一邊朝教場趕,一邊抹幹眼角的淚。 這一路北上,殺手層出不窮,刀刀奪命。他曾猜想這些殺手的來處,不過兩個地方一是鳳府,二是崔家。他再也不是鳳家大少,而是邊疆一名普通的侍衛,他是宋逸。鳳千逸看著狂奔的小林,幾月來的壓抑消散無蹤,心境得以勘破。
三日時光不過彈指之間,對宋逸來說卻是煎熬的三天。餘探的侮辱打罵,崔拓的威逼利誘。而宋逸的屢次拒絕,讓崔拓恨上加恨,放任餘探折磨他。天不亮就得挨上一頓鞭子,入夜後再將傷口挑破,用冷水和鹽淋上一道。
三天下來,宋逸臉上掛彩,渾身淤青,人形憔悴。衣裳血漬斑斑,皮開肉綻。眾人搖頭,宋逸恐難活過三日。感歎之餘,對餘探的敬畏得同時多了害怕防備。
宋逸心智堅韌,到了第三人已是強弩之末。傍晚十分,宋逸被人扶進帳篷時,已經出氣多進氣少,嚇得與他同住一屋的於邵跳起身來。宋逸躺在草席間,秀眉皺著,麵色潮紅,眼下凹陷,不成人形。
於邵伸手去探,還有呼吸。這人也是可憐,無故被小林連累,受了這許多苦楚,還能活下來,不由心生敬佩。將棉布用冷水浸濕,敷在宋逸的額頭上。
於邵拉過被子將瑟瑟發抖的宋逸蓋住,此時天色已晚,藥堂閉門,他拿不到藥,隻能祈禱宋逸能撐過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