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牧羊天水郡
春雨過京都,樓台煙雨朦。南唐最西的邊陲小城,春風不過,荒草連天,老樹幹枯無淚,伏地不起。幾隻黑鴉撲棱著翅膀歇在散發著腐爛的氣味的枯杆上,發出聲聲淒涼驚心的鳴叫。
往天水郡主城樓方向而去,老舊灰黑的牆體上嵌著一道紅漆剝落的城門,城門像吃人的妖怪張著漆黑的大口。城下數十個士兵手持刀槍,刀鋒凜冽閃著森冷的寒光。士兵穿著銀色鎧甲,嚴肅謹慎的看著過往的百姓。這幾日西華大軍壓境,向外出逃的人日益增多,進城的人每日不過數十人。曾經的天水郡雖在邊陲,亦是華燈璀璨,人聲鼎沸,八街九陌。而今隻剩一片哀涼景象。
城上用金粉寫著“南”字的深黑旌旗,莊嚴而肅穆地飄向長空。進入城中,士兵們不斷來回巡邏。長街冷寂,百姓閉門不出。街上大大小小的旅店皆關了大門,隻有一家名為此間客棧的大門朝街道開著,小二在廳堂中來回忙活,略微有些人氣。
再往城中去,警戒越發森嚴。原本五人一隊,變為八人一隊。半個時辰往來巡邏一次。天水郡的軍事府邸-——天水衙府。固若金湯,戒備森嚴,常人想要進去可謂是難上加難。
天水衙府正門,八個衣冠肅整的侍衛立在大門兩側,身姿筆直,嚴肅莊重,專注的直視前方,觀察著四周的風吹草動。
走過朱紅油亮的府門,迎麵是一個較為寬闊的空地,鋪著普通白石板,隻比長街上的板磚略微光滑。拾階而上,紅黑的雕花木扇門紅漆剝落,有些地方見了白。扇門緊閉,陽光穿過鏤空的門扇,一縷縷照亮堂中景象。
昏暗的正堂,朱少富坐在上座,大概四十來歲。一雙細小的眼睛在黑暗中發亮,下巴一顆黑痣,顯得狡猾精明,方臉高個,身材魁梧,虎口上是一層厚厚的老繭。身穿銀色玄鐵鎧甲,腰係金獸束帶,下穿長筒金靴。
旁邊桌上放著一把雕鷹刻虎的佩劍,劍身長1.60米,重45斤,做工不菲,這樣一把劍放到江湖之上也將是一把奇劍。劍峰呈褐色,劍體通直,劍柄用蘇州所產的紅絲纏繞,像殷紅的鮮血。
朱少富的夫人韋氏滿頭珠釵,一身綾羅綢緞,在堂中來回走動,神色焦急“這可怎麽辦?……”
朱少富被韋氏來回走動晃得頭疼,嗬斥道“夠了,你能不能坐下歇歇,轉得我頭疼。”
韋氏停下腳步,雙手叉腰,刻薄的聲線響起“坐下,你讓我怎麽做得下?西華大軍壓境,顧世子不日就要來著天水府衙了!你讓我怎麽坐得下?若是那事被顧世子……”
“夠了!”朱少富眼神陰鷙的看著韋氏。堂中空氣突然凝固,寒氣刺骨。一束束陽光照射廳堂,帶不起一絲暖意。
韋氏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啊!”雙手捂住嘴,止不住的顫鬥起來。心跳如擂鼓,若是當年沒做那事,她也不會如此緊張不安。
朱少富知道自己嚇到了韋氏,鐵青著臉色,聲音慢慢放緩,安撫韋氏“什麽事都沒有,你好好做你的城主夫人。”
韋氏捂著嘴,驚恐的點點頭,身子依舊顫動不停。
朱少富見韋氏這般模樣,心中煩惱,拿起桌上的無名劍,起身推門,出了正堂。大堂隻剩下驚恐不已,淚水糊了一臉的韋氏。
朱少富提刀一路走出天衙府,一路上遇見巡邏的士兵。
“將軍好。”
朱少富淡淡應答“嗯。”
一路走過長街,來到天水郡城樓,登高直上。遠方青山被霧靄遮住,隻尖尖的山頂刺破天際,在遠方青翠。城樓下人煙稀少,荒草叢生,一片頹唐衰敗。朱少富愁眉不展,心中思慮。西華那邊怎麽還沒有消息?
黑雲壓城,日光不見。城樓不遠處,黃沙漫天,踏踏聲呼嘯而來。角樓上的偵察兵拉響警鍾,“敵軍來襲,敵軍來襲,關閉城門,準備備戰。”
鍾聲緊促,一聲接著一聲。朱紅鑲鐵的城門在士兵的拉動下,緩慢而迅速的合上。遠方“軍隊”凶猛襲來,狂風刮起沙塵,看不清楚敵軍的數量。
朱少富細眼眯起,手緊緊握上纏繞了紅絲的刀柄。怎麽回事?西華那邊說過,君淩風不會發兵襲城的!
近了近了,“敵軍”到達戰場,城牆上的士兵拉弓搭箭,“嗖嗖嗖”萬劍齊發,直射“敵軍”所在。城牆上士兵匆匆來回,運輸物資。弓箭手不斷拉弓射箭,羽箭呼嘯而去。
這麽緊張的戰爭持續了一會,有士兵覺得不對勁,停下了攻擊。怎麽沒有反擊,也沒有喊叫嘶吼的聲音?
朱少富也發覺了,“眾將士停手,聽我號令。”
士兵紛紛停下手中動作。漸漸城樓下硝煙消散,場中景象顯露在眾人眼前。荒草染血,腥味衝天,鮮血滲入地下。令眾人驚異的是,流血的不是敵軍,而是羊!成千上百的羊群,嘴被人用麻袋套起,羊腳上拴著小小的掃帚。 “是羊!”
萬籟無聲,風吹動樹葉,幾隻黑鴉在枝頭“呀——呀——”的嘶叫著。此番景象讓多年行軍的朱少富感到不安,壓抑的情緒在士兵中傳染,士兵們感到怪異害怕。西華十萬大軍,他們隻有三千守衛,差距懸殊過大,若是真的發動了戰爭……
良久城下沒有動靜,風陰冷的嚎叫,荒草發出颯颯聲和烏鴉淒涼的鳴叫。高高的城樓上死一般的寂靜,朱少富細小的眼睛不斷在空曠的草地上掃視,發黃的草地上隻有成堆的流著鮮血的羊屍和幸存下來的羊。
朱少富疑惑以兵法中的敘述,此計應該是敵軍襲城的幌子……
半刻鍾過去,所有士兵瞪大雙眼,盯著城下。城下寂靜如同死水,風吹脖頸,讓人心底發涼。朱少富見四周並無異樣,忌憚減輕,大喊道“大家勿慌,此隻是西華的雕蟲小技。大家該幹什麽去幹什麽吧。”
眾將士緊張的神經放鬆下來,動了起來,整理物資,回歸原位。朱少富穩住軍心,向身旁的小將道“晚上加派人手巡邏。”
“是。”小將領命。
朱少富站在城樓上,遠方青山籠罩在霧靄之中,城下腥味刺鼻“風雨欲來呀。”
天水郡城樓五百米之外的茂林中,一顆頭狀四照樹下,這裏視野寬闊,方才城樓上發生的事,能看個真切。
君淩風身著紫色窄袖騎裝站在樹下,袖口繡著金線祥雲,祿口綴著明黃緞邊兒,鏤空雕花的金冠束發,腰間掛著一枚幽藍的似是女子珠釵上的裝飾物。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卻毫無暖意。
嚴鋒拉著駿馬,在一旁候著。眼見方才之事,對這位年輕的帝王心生敬佩。兵者,詭道也。以羊群代人,使南唐士兵處在緊張恐懼的狀態,久而久之人的身體會受不了,情緒上也會遭到巨大的打擊。疲倦敵軍,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若南唐不增派援軍,天水郡乃西華囊中之物。
風吹起他的衣擺,幾分瀟灑,幾分英挺。一絲笑意僵在嘴角,冷若冰霜的模樣讓嚴鋒怪異,然後又釋然了。陛下,他忘不了蔣少君。
“走吧。”君淩風理了理被風吹亂的衣裳,轉身朝樹林深處去了。
嚴鋒暗歎一聲,拉上馬匹隨君淩風離開了這片樹林。
京都靠南小巷,一場春雨來的急,走得也快,不一會就停了。碧藍如洗的天空,悠悠白雲肆意的打著卷。街頭杏花帶雨含羞,暗香浮動。雨停了,麵也吃完了。劉家夫婦二人正忙,鳳千瀾出門太急,忘了帶錢,便讓之桃在桌上放了一錠銀子。主仆二人打道回府。
兩人暢通無阻的進了顧王府,順著鋪以信白石的花徑蜿蜒向前,花草茂密,鬆柏參天。山石點綴,剔透玲瓏,曲徑通幽。鳳千瀾邁著步子一路向前,顧熠城這家夥情趣不錯,這院子看著是賞心悅目極了。不過這些景物好像有點熟悉。
兩人穿過一道拱門,行至素憶居。迎麵便是一灣清水,波光粼粼,清澈見底,歸雲亭臨水而建,過道蜿蜒曲折向對岸的百株桃林而去。湖中魚,湖旁樹。錦鯉悠遊自在,桃花容顏絢麗。鳳千瀾眼前一亮,西華裕縣的微昭湖?縮小版?
鳳千瀾提起裙子,向過道上走去。當年她出任務去到裕縣十分喜歡裕縣的微昭湖,那時她還曾言,微昭湖畔觀微昭,碧水天青,泛舟遊湖,卻少一點春。她覺得素樸的微昭湖畔應該種幾株桃,春天來時,花香滿湖,湖映桃花,定是美極了。她也曾和君淩風略帶提過,不過事後不了了之。不曾想五年後的今天看到了微昭湖畔的桃花,隻不過是個縮小版的,還是讓她心下歡喜。顧熠城也去過微昭,還與她的想一至,鳳千瀾在心中偷笑。
卻不知,百株桃花,是顧熠城為她親手種下的。
忽而一抹白色的影子朝鳳千瀾竄來,鳳千瀾內力全失躲閃不急,再抬頭時,一隻雪白的小狐狸扒拉著鳳千的裙角。通體雪白,兩顆烏黑滴溜溜的眼睛朝鳳千瀾閃著,毛茸茸的尾巴高高地翹起,左右擺動。
鳳千瀾驚訝出聲“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