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月出皎兮
那人一身黑衣,長發束起。走近鳳千瀾單膝跪下,“言玖奉命來保護小姐安全。”
熟悉的麵孔讓鳳千瀾緊繃的身體放鬆了下來,“起來吧。”顧熠城
言玖利落起身站好。
鳳千瀾慢步走到梨花木椅前,轉身坐下,鳳眼睨著言玖“你家主子近日可好?”
錦朝宮中的宮女將茶奉上,而後退至一邊。之桃站在鳳千瀾身後,打量著堂中女子。言玖?她與言柒是兄妹嗎?看這麵容,兩人一點也不像。
言玖聲色低沉,沒有一絲表情道“言玖不敢打探主子的事。”
鳳千瀾眸色深深,言玖腳步輕巧,身姿挺拔,又懂得分寸,是個不錯的暗衛。可若是留下言玖,她的行蹤顧熠城勢必會知道。依那人的精明,定然會猜到她要做什麽,甚至猜到她不是真的鳳千瀾!“你且回吧。告訴你家主子,我這裏不需要有主的人。”
言玖麵上毫無波瀾。聲如低音的提琴悠揚沉鬱,自有一股淡然寧靜不爭的氣質。單膝再跪,雙手成拳“小姐就是言玖的主子。”世子讓她前來保護鳳小姐,實質上就是將她送給了鳳小姐。主子的命令她從來不會違背,這一次亦是。
鳳千瀾微微一愣,顧熠城是吃準了她會這樣說?言玖的功夫她是見過的,也欣賞這個平時話不多的暗衛。況且後宮爭鬥,多一個言玖,也多一分生機。“既然如此,你便留下吧。之桃,你去讓小楓給言玖尋個住處。”
之桃道“喏。”快步走出了正殿。
鳳千瀾細細打量了言玖一番,端起茶盞。此人雖是平淡無爭,但眉間暗含著幾分傲氣,從前蔣家軍的新兵也是這般模樣。便笑道“你初來。我們還未相熟,以後慢慢磨合吧。好了,這裏也沒什麽事了,你下去吧。”此時言玖人在這了,心卻不在。來日方長,日久自見人心。
言玖一禮退了下去。
雅致的殿堂,空中彌漫著椒的芬芳。椒房,皇後所居也。以椒和泥塗壁,取其溫而芳也。鳳千瀾暗自琢磨,“這流雲韻蝶佩原是先帝賜予先皇後的定情之物,先皇後生前極是喜愛。”耳邊驀然響起太子方才殿前之語。賜婚的對象……莫非就是太子!
鳳千瀾柳眉皺起,宛若削蔥的指尖在紋理細密的桌案上一下一下敲打。這樣一來,皇上對她的偏心就有了依據,也可以解釋鳳丞相為什麽對她屢屢破格。可是理由呢?讓皇上選一個癡呆了十幾年的傻子做太子妃,甚至還可能是將來的南唐帝後的理由會是什麽呢?在這個看門庭極其重的時代,即使她再出眾,也不能和那些世家養在深閨中的大家閨秀相比,單說禮儀規矩這塊她就不及格。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除卻她近日的表現,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理由,一個九五至尊也無法拒絕的理由。
鳳千瀾修長的指尖觸及桌麵,眸子漆黑,目光射向禦書房的方向,似笑非笑。纖纖玉手拿起腰間那枚玉佩,晶瑩潤澤,潔白無瑕。散發著淡淡的光澤,淡藍色穗子搖晃,玉中的蝴蝶好似將要飛出。看來南唐皇宮裏還有很多秘密,待她一探。
日頭漸漸西垂,天空換上了黑衣。夜幕中顆顆星鬥閃爍,像熠熠生輝的寶石。涼風習習,帶著一絲絲潮意。鳳千瀾待之桃睡下,輕手輕腳的出了門。一身黑衣,身姿靈巧,縱身一躍,沒入黑夜。
烏雲散開,一輪明月當空。鳳千瀾落在一處屋簷上,幾個起落間躍上了禦書房遠處的宮牆。
禦書房外,九九八十一階,四周空曠,毫無遮掩之地。侍衛來回巡邏,禦書房外更有重兵把守。屋中未點燈火。
鳳千瀾伏在牆頭,放慢了呼吸,目光敏銳如豹,等待著最佳的獵食時機。侍衛來來回回,一波又一波。
鳳千瀾在心中默算,玉階下的侍衛大約一盞茶巡回一次,玉階上把守的人則是一炷香一換。麻煩的是禦書房外那些半夜換一次的侍衛。若要悄無聲息的潛進,必須在玉階下和玉階梯上的侍衛同時換崗之時迅速穿過,時間不可多於半盞茶。而這中間,鳳千瀾的落地點隻有兩處,若無強大的內力,絕不可能通過這重重防鎖。
鳳千瀾依舊伏在牆頭,身體緊繃,猶如獵豹,伺機而動。
月亮血紅,樹葉颯颯。晚風吹過,烏雲遮住了紅月。鳳千瀾瞅準時機,躍牆而下。在牆角隨手插上一炷香,香煙升起,香心一點紅在風中忽熄忽明。
夜風漸大,吹得人臉上發麻。玉階下的侍衛進行換班,“咻”一陣風呼嘯而過。一小侍衛原本睡眼朦朧的眼張開,驚恐在眼中打轉“大哥,你有沒有覺得剛才好像有什麽東西從我們身邊經過……”
那被稱作大哥的侍衛“啪”的打了一下他的頭盔“什麽什麽的,別瞎說。換完班就走了,疑神疑鬼的做啥子。”
小侍衛顫巍巍的道“可是大哥,這宮中本來就有些慘死的妃嬪。那那那……南邊的鍾粹宮裏的蘭妃娘娘不就是一個……而且今晚的月亮……”是血色的!
年長的侍衛拉過小侍衛“噓,那位可提不得,那是宮中禁忌。你小子不想活了。”
小侍衛忽地禁了聲,臉色蒼白,再不敢多言,哆哆嗦嗦地隨著年長的侍衛離開了。
兩侍衛交談之際,鳳千瀾禦風而過,來到玉階上。腳尖一點,騰躍而起,行的正是當日尋芳樓中崔銘浩所使的移幻步。
步步生風,移景幻物。夜幕中被烏雲遮住的血月,散著詭譎的紅光,夜風更大了,鳳千瀾額頭前青絲亂舞,身姿輕盈,幾個點地,悄無聲息地登上了第八十一階玉階。
柳眉微皺,這身體運行內力之時,一股溫暖似清流的力量從身體深處湧出,滋潤著體內即將枯竭的內力。
高台上,白玉欄杆在黑夜裏泛著冷意,禦書房四角的角鈴隨風搖蕩。侍衛手中拿著長戟,一絲不苟的直視前方。烏雲將散,鳳千瀾來不及多想,小腳踩上白玉欄杆上精雕細刻的獅子頭,淩空而上。
風止,雲散,血色灑滿整個建築,白玉階上淡淡的黃色,令人心生寒意。西牆角的香已經燃盡,煙灰隨風飄散,隻餘一根微小的香棍靜靜地插在土中。黑暗的角落裏,一人身著太監宮裝,自角落走出,拿走了插在泥土中的香棍,向南邊走去,再一次隱沒在黑夜裏,不見蹤影。
此時鳳千瀾已經安全躍上了屋頂,趴在琉璃瓦上,盡力將自己的身軀壓低與屋頂融為一體。因過度前傾,發間的簪子突然鬆落。朝著地麵快速墜落。
鳳千瀾伸手去夠,也難以與引力抗衡。簪子還是筆直的朝下落去。她柳眉皺起,一雙鳳眼淩厲。本不想驚動侍衛,這次是疏忽了。
她全身力量積攢,打算與侍衛一較高低。
簪子將落之際。一人仙風道骨,身著八卦長袍,飄然而來。
侍衛見來人,齊齊跪下“參見國師。”一時之間隱沒了簪子落地的聲響。鳳千瀾額角發汗,心如擂鼓,緊繃的身軀鬆懈下來。靠,這玩的是心跳!
國師溟秦年近半百,慈目善目,一雙眼睛明亮睿智,示意眾人起身。“諸位莫怪,今夜月色甚奇,故吾來此一觀。還勞煩諸位退至階下。”
眾侍衛不敢忤逆這位南唐尊貴的國師,紛紛退向階下。
一下子,高台之上,隻剩下溟秦。溟秦步履穩健憑欄而立,背對著鳳千瀾所在方向,抬頭觀月。寬大的衣袖飄飄,好似真的隻是觀月來的。
鳳千瀾心懷警惕,雙眼緊緊盯著溟秦,此人步履穩健,乃武學之人。仙風道骨之姿,在與眾侍衛說話時就發現了屋頂的她,隻是沒有點破,定然有鬼。她到想看看這神棍想幹什麽……
溟秦雙手縛在身後,與世無爭,和心平氣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雲之遙遙,風之徐徐。思佳人兮,碧落不見。複而尋之,黃泉不遇。”
碧落不見,黃泉不遇。鳳千瀾忽而淚盈滿眶,錐心之痛讓她臉色發白,比那夜烈火還令人陣痛。雨涼,風冷,心底絕望。這是什麽詞?她的心為什麽會這麽痛?
四周空曠寂靜,夜風呼嘯。冷冷的寒意衝上心頭。溟秦歎息一聲,對著虛空道“時機成熟之時,望姑娘隨我蓬萊一遊。”隨後步履不緊不慢,離開了這方天地。
鳳千瀾伏在屋頂,止住了簌簌落下的淚,心緒稍稍平。落淚之時,她清晰的聽到蓬萊二字。原來他來自神秘的東海蓬萊。
而他此來,是想讓她欠他一個人情。條件是去蓬萊一遊,而她拒絕的機會也無。鳳千瀾拭幹眼角的淚,躍下屋頂。方方站穩,突然眼前一花,好不容易才穩住搖搖欲墜的身體。今日不好再探。幾個起落,朝錦朝宮躍去。
月色滲人,命運的輪盤不緊不慢的轉動。南方鳳星大亮,在空中閃著耀眼的光芒,讓人無法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