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漠漠流年
酒樓門前,一個年輕女子拱手擋在想要進去的清淺和漣漪身前,笑著賠罪道,“兩位小姐,實在對不住!東家有事,本店暫不待客!”
清淺掩住笑意,壓了壓嗓子讓發出的聲音更細軟些,“那你們怎麽還開著門?”
“實在是對不住!”女子笑著賠禮道,“待正常營業了你們再來,一定多給優惠!”
“那算了,今天是吃不到水晶丸子了。我們換別家去吃!”清淺凝神想了想,故作失望地攜了漣漪離去。轉過身,狡黠地一笑,摸了摸臉頰歎道,“鍾老頭果然厲害!”
漣漪笑望她一眼,“你啊!”此刻的漣漪,斂去了風華,五官平淡無奇,眼眸清淡如水。左右環顧,再沒了旁人的注視,也覺得很是舒心,“這樣,才是真的與尋常人沒什麽兩樣啊!”
酒樓後堂,異於尋常的熱鬧。隻因清心居的領主五天之前在此出現過,借鍋借菜離去後就消失了。
“還沒有領主的消息嗎?”坐在上首的青衣女子沉聲問道。她是清心居的一位堂主,負責寧安鎮的清心居一切事宜。
“沒有。不過我幾天前就跟城門守衛打過招呼,一旦離開寧安,就會傳信來!”
“這麽說,還在寧安鎮內?”青衣女子輕敲著木椅的扶手。
“我已經傳信給附近城鎮的姐妹了,還沒接到有人見到領主的信!不管怎麽說,領主是真的來我們這邊了,也是高興的事。”
“寧安鎮就這麽大點,她會去哪兒呢?”青衣女子蹙了蹙眉,居然一聲不吭就消失了。“你們再去仔細問問,這幾日都誰家添了生人。”
“堂主,這幾日家家戶戶都有走親訪友的,實在是……”女子看到青衣女子眸中騰騰怒意,吞回了要說的話,問就問吧。
“哎呀,你們當時怎麽不留住她?”說這話的姑娘脾氣急躁了些,嘟囔道,“平添這許多麻煩!”
“我們哪裏敢攔?”一女子怯怯的應道,卻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再說了,領主想去哪就去哪,豈是我等可以過問的?”
“領主不樂意和我們一起過節嗎?”
“好了,不說這些沒用的了,大家都快些去找吧!大過年的,難道讓領主一個人孤零零的過不成!”青衣女子道。
方才在酒樓門口的女子走進來,正好聽見這句,不由失笑搖了搖頭。心想,她哪裏會孤零零的,那一日,明明有一個藍衣的絕色女子陪著。眼前忽然閃過方才見的那兩位小姐,那背影簡直太相像了,亦是一白一藍。旋即又暗笑自己當真是糊塗了,那怎麽可能?
這一邊,為了找清淺,大家忙成一團。
清淺則和漣漪信步在街頭閑遊。方才初五,集市還未恢複,街上行人較之平常稀少,地上散落著燃放鞭炮後的碎屑,時不時能見到一群孩童追逐嬉戲。
清淺牽著漣漪的手,大搖大擺地走在道路中央,傻樂著。
“駕——駕——”迎麵奔來一輛馬車,清淺忙鬆開漣漪的人,兩人也就各自退到了一邊。
等馬車駛過,看到彼此陌生的顏容,都不由撲哧一笑。
清淺拉起漣漪的手,細瞅她的臉,膚色偏暗黃,但五官仍是清秀的。“鍾老頭偏心,給你畫得更好看些!”指了指自己嘴角的一顆大黑痣,笑道,“你瞧,他是不是故意惡心我?”
漣漪捂嘴輕笑,“若不是你我臉型不一樣,倒是可以換著戴的。”漣漪摸了摸與自己麵部完全貼合的麵具,不得不讚歎鍾老頭的技藝。
清晨的時候,打開鍾老頭遞來的盒子,已經驚訝過一陣了。薄薄的形似肉皮的麵具,舉在眼前猶能透光。戴上去,卻令自己立刻換了副模樣。當時自己還傻傻的問,“該不會真是人皮做的吧?”
鍾老頭瞪了瞪眼,“叫它人皮麵具,是因為跟人皮相像。”打了打嗬欠,“為了做這兩幅麵具,累死我這把老骨頭了。要去睡了!”
等鍾老頭回屋歇息去了,清淺立即戴上麵具,興致勃勃地出來驗證效果。才有了方才在酒樓門口的一幕。
“你就是為了這個來的寧安鎮?”漣漪問道。
清淺點點頭笑道,“有了這人皮麵具,以後想去哪就去哪,再也不會有人來煩我了!”
“你這算不算不負責任?”漣漪打趣道。
清淺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實,清心居沒了我也一樣的,自始至終我都沒出什麽力。”
漣漪笑著搖了搖頭,顯然不信。問道,“那我們現在要去哪兒?”
“回去給老頭做飯。然後吃完飯我們就雇車去宛城,就屬那兒的花燈最是美麗,我們去那兒過元夕!。”頓了頓,清淺笑著繼續道,“宛城緊鄰都城,熱鬧得很。”
漣漪笑著應“好!”此生隻要有你作陪,如何都是好的。
“我們可以在宛城多待些時日,待天氣暖和了,再乘船去都城,都城的桃花久負盛名。”
“能比我瀟湘居的更美?”說到那遍穀的桃花,漣漪很是自豪,世間不可能有比那更美的桃花。幾代人的精心培植,到了她這一代,穀中桃花已是常開不敗。
清淺笑了笑,“那不一樣,人間桃花盛開時,賞的不全是景。”說著眨了眨眼,“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推開院門,看到鍾老頭正端坐在院中一把竹椅上,清淺愣了一愣。
鍾老頭聽到開門聲,抬頭看向清淺和漣漪,眼眸一亮。隨即淡淡道,“回來了!”
清淺木木地點了點頭,又問,“你怎麽坐出來了??”其實更想問的是,你怎麽既沒喝酒也沒睡覺,很不正常!
見鍾老頭隻是淡淡笑著,並不答話,又問,“冷不冷?”今兒風大,向來不畏寒的清淺也裹了一件披風才出門。鍾老頭卻是一身單衣,枯坐在風中,也不攏火。
鍾老頭撅了撅嘴,“丫頭,準備做什麽好吃的?我都餓了!”
“我先去看看還剩哪些吧!”說著奔向廚房。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鍾老頭流淌著悲傷卻極力表現得平靜的雙眸,她隻想逃。
鍾老頭回頭睨著漣漪,笑問,“好玩嗎?”
漣漪猛地點了點頭,在鍾老頭身旁坐下,指了指自己的臉,“你做得真好,根本看不出來!”
“能看出來的!”鍾老頭拉長了聲音說道。眯眼笑了笑,朝清淺的方向努了努嘴,“那丫頭就識破過!人皮麵具再真也是假的,細看還是能分辨出的。尤其是邊緣處,很容易看出破綻的。”
“能有這樣眼力的人,寥寥無幾。”漣漪道。
想起初見清淺,他戴著麵具,她一眼就看出膚色有異,寒風刮著,麵色卻始終透著正常的紅潤。鍾老頭唇角的笑意更深,問道,“喜歡戴著麵具嗎?”
漣漪重重點了點頭,“喜歡,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
“喜歡就戴著吧!”鍾老頭笑道,又示意漣漪上前。
“我隻偷偷告訴你,這兩張麵具是我最得意的作品,材料特殊,不會傷到皮膚。”繼而更加壓低聲音道,“但你不要告訴清淺,我不希望她始終戴著麵具,而不去麵對真實的自己。”
漣漪一怔。清晨時還說老戴著麵具對皮膚不好,什麽不透氣,容易缺水……總之就是叮嚀盡量少戴,夜裏要塗修複皮膚的藥膏。
鍾老頭長歎一聲,“麵具人生,換個麵具就是換個角色,換種態度。我希望她無論如何,都不要忘記重重麵具下,最真實的自己。”
漣漪點點頭,“我明白了!你是希望她有勇氣卸下偽裝,做本真的自己。”
鍾老頭讚賞地點了點頭,靠回椅背上,眸中清明不再,吊兒郎當一副傾頹樣。漣漪輕扯了下嘴角,生活的舞台錯綜複雜,誰人不是戴著‘麵具’,扮演著自己的角色呢?
飯菜在有限的材料下,盡可能地豐盛。清淺更是捧出了一小壇酒,瞪著眼睛已經放光的鍾老頭,“就這一壇,喝完不許再喝!”
“好!好!”鍾老頭忙不失迭地應著。
清淺給三人的小杯都倒上酒,去敬鍾老頭,“多謝!”
鍾老頭擺了擺手,“少矯情了!不如多給我酒喝!”說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哈哈大笑道,“等你走了,我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清淺心中一動。他是知道自己就要走了,所以方才特意等在院中?
清淺起身再給鍾老頭倒酒,“能少喝還是少喝些吧,醉了也還是清醒,反而傷身。”
“我知道,我知道。”他如何不懂得,隻是,人生最痛的,莫過於想忘而不能忘。隻能放任自己,紅塵紛擾,但求一醉。
一杯一杯酒下肚,鍾老頭有些微醺了,舉杯笑著道,“丫頭,此次一別再見無期,你多珍重!”
“珍重!”清淺和漣漪齊聲應道。
鍾老頭笑著飲下杯中的苦酒,眼前又浮現出那些模糊又清晰的影像,腦海裏縈繞的全是某個人的音容笑貌……這一生,如此漫長。而我隻能守著有你的回憶,捱過漠漠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