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千萬小心
清淺一天一夜未合眼,在她的悉心照顧下,花落已經退燒了,但還沒能醒來。偶爾說些胡話,喃喃的喚著“師兄——”
幾墨也來看過,心知花落時日無多,雖然時間緊迫,入墨穀的事也隻好再耽擱。眼瞅著城中的百姓也在等著他們,幾墨焦灼不已。
清淺扶起花落還想再灌藥,琴樓拉過枕頭猛地砸過去,但因為力氣不夠沒能砸到,摔落在地上,滾出去好遠。
“若清淺,我叫你不要再白費力氣了!你聽到沒?”琴樓怒吼道,隨即劇烈地咳嗽起來。
影閃身來到他身邊,撫著他的背。琴樓道,“阻止她!”
“若姑娘,對不住了!”影領命上前就要奪走清淺的藥碗。
清淺恨恨地盯著琴樓,“她可是你的師妹,沒想到你這麽狠心!”
“若姑娘,我想你誤會了!”影不悅地說道,“我家主人最是疼惜花落。”
“哼!疼惜?”清淺輕扯嘴角不屑地笑笑,“花落都危在旦夕了,他不施出援手也就罷了,竟然還要阻止我救她。這是疼惜?枉花落對你一心一意!”
清淺隻覺心中難平,花落這個傻丫頭,怎麽偏偏喜歡這個無情無義的人!
“我心中的痛不比你少。”琴樓淡淡道。看了看花落已經泛青色的臉龐,連忙移開視線不忍再看,“若清淺,收手吧!讓她好好的去!”
“你在說什麽鬼話!”
琴樓閉上雙眼,阻止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毒已經完全發作了。先前被劇毒壓製著,現在她失血過多,毒提前發作了。”
“以前師父也不甘心她永遠都長不大,傾注了全部心血在她身上,每一次都是剔骨般的痛。”琴樓垂落在身旁的手輕輕回握,“有時候我能清晰聽到她骨節碰撞的聲音。”
“後來,師父放棄了!”琴樓冷冷說道,抬頭看向清淺已經蒼白的臉色,“你明白了嗎?即使用再好的藥,也再幫不到她了,隻會讓她白白承受更多的痛苦。”
清淺愣愣地聽著,手中藥碗滑落,“砰”,發出清脆的響聲。喃喃道,“不,不……”說著掩麵哭泣起來,“她還那麽年輕!”
“淺姐……不哭……”花落醒來,隻覺渾身的骨頭像是被拆散了一樣,疼得她隻想再次暈過去。
“真好啊,師兄也在!”花落強扯出一絲微笑,脆弱得令人心疼。
“恩,我在!”琴樓柔聲回應道。
“淺姐,扶我過去!”說著伸出手。
清淺背過身抹了抹眼淚,“傻丫頭!”轉而喚道影,“來,把軟榻搬過去!”
“淺姐,別難過。永葆青春,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呢!多好!”花落看到清淺通紅的雙眼,出言安慰。
花落微笑著將小手放進琴樓手中,無限惋惜地說道,“師兄,真遺憾,我沒能長大。”
那一年,花落經曆了洗髓剔骨般的痛苦,終於慢慢地生長起來。她握著琴樓的手,笑得純真無邪,“師兄,我可以長大了!長大以後就做師兄的新娘好不好?”
“好啊,我一定等落兒長大!”少年隻把她當作親妹妹般對待,卻還是笑著應下,緊緊握住小女孩的手。那時候,他以為他們一定可以相攜著走到很遠的以後。
常期的治療,花落從不言苦,全都咬牙承受。師父都不得不歎服她的意誌力。其實,她隻是想要長大,隻要長大,她就可以做師兄的新娘。
幾次毫無作用的治療之後,師父終於放棄了。那一日,琴樓找到哭得撕心裂肺的花落,緊緊攬入懷中。
“師兄,我再也長不大了!再也長不大了!”那是花落最後一次在琴樓麵前落淚,那之後她總是喜笑顏開的,好似並不在乎。
但琴樓知道,她絕望,她難過。也知道她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所以不擇手段地試藥煉藥,甚至拿活人做實驗,最後被師父禁閉起來。出了忘憂穀之後,更是踏遍雪山,隻為了那唯一可能的希望。
琴樓強忍住的情緒再也控製不住,握著花落的手,柔情喚道,“落兒……”
清淺已經忍不住淚流滿麵,背過身去,不忍再看。
“謝謝師兄!”花落始終笑著,“我一點也不難過!你們也要好好的!”
“淺姐!”花落低喚道。
清淺回身握住花落伸出的手,蹲在她身邊,“我在呢!”
“認識你,我好歡喜!”花落說著,綻開一抹明媚的笑顏,“不要難過……”突如其來的又一陣劇痛令她再也說不出話,也再笑不起來,明亮的眼睛裏滿是不舍,看著琴樓和清淺,安然地閉上了眼睛。
睡吧!睡著了,就不會再痛了!
“花落!”清淺吻著花落的手背,眼淚滑落。
“落兒……”琴樓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屋頂,感覺到花落微弱的呼吸,又悲又喜,“她還活著……”真好,還活著。也不好,她遭罪。
“淺,漣漪來了!”尹清揚人未到聲先到。待看清室內難掩悲傷的三人,一驚,“這是怎麽了?”
“淺兒……”
清悅的聲音傳來,清淺抬頭,看向藍衣女子,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道,“最近眼淚特別多,把這一輩子的都流盡了。”
漣漪走過去,還未來得及蹲下身,清淺就抱著她的腿哭起來。
“好吵!”琴樓皺了皺眉,“她還活著!”
清淺仍然哭著。她就想哭個夠!
漣漪看見花落已經青黑的臉,昏睡過去仍然緊皺的眉頭,知曉已經無力回天,心下長歎。
青綃這才喜笑顏開地跟著明月進到屋裏來,一看到躺在榻上的花落和痛哭的清淺就被驚呆了,手中的禮盒墜落在地。“花落,你快起來!起來欺負我啊!你不是愛跟我作對嗎?”
“我給你買了好多禮物!你快起來看看啊!”
明月緊緊拽著激動的青綃,生怕她跑過去驚擾了花落。看到這樣的花落,明月隻覺心中吃痛,那如花的笑顏似乎仍在眼前。他突然好怕好怕。
漣漪持蕭吹起《夢魂曲》,平緩的曲調響起,似乎能撫慰聽者的傷痛。多日的勤加苦練,她已經能自如地控製簡單的曲子,隻為花落一人織夢。
花落的神色漸漸放鬆下來,忘卻了傷痛,微微笑著。隨著曲調漸進,她的唇角綻開一抹滿足的笑意。
這一次,漣漪看到了她心底深處的痛,也看到了她的幻夢。
長大了的花落,如願嫁給了琴樓,幸福地生活著……
這樣完美的夢,再也不願意醒來了吧。
曲終,花落徹底陷入織就的美好夢境,甜甜地笑著。麵色已全黑,生命已然走到末路。
“這是什麽曲子?”清淺問道。在簫聲的安撫下,她已經好了許多,停止了哭泣。
“《夢魂曲》,為人織夢的曲子。”漣漪淡淡說道,輕拍著清淺的肩,“人生一世,草木一春,來如微雨,去似輕塵。淺兒大可不必太過傷懷!”
花落的氣息越來越輕,琴樓屏住呼吸,頹敗地躺在床上,雙眼無神地盯著屋頂。
以後,這世上,再也沒有這個人了。
清淺將花落冰涼的身軀托付給尹清揚,隻說等她回來後下葬。收拾收拾心情,就由幾墨帶路,朝墨穀而去,漣漪和明月自然跟著去了。
季天河留下來幫忙照看城中百姓。清淺死活不同意他也跟去,哭著吼道,“我不想再看到你們任何人再有意外!”
“好!你放心去,我一定給你守好這裏!”眉目清朗,眉心一點朱砂鮮豔似血。男子臨風而立,說不出的淒豔清絕。
青綃也留了下來,清淺擔心她的安全,她自己也因為花落的死難過得哪裏都不想去。清淺他們走,她都待在屋子裏,沒有去送送。
那個陪著自己笑鬧的人,突然就沒了。青綃埋進被子裏,抽泣起來。
密林裏看不見路,野草齊腰深,幾墨和清淺手持割草的長彎刀走在最前麵開路。
“大家要小心哦,草叢裏最愛鑽長蟲了。”幾墨提醒道。
影背著琴樓,緊跟在清淺身後。琴樓雖然體虛,卻清醒著,聞言打趣清淺道,“淺兒,你可要仔細瞧好了!”
“哼!”清淺不搭理他,眼神卻緊緊注視著草叢,她唯一怕的就是蛇。
“聽說你上次見到蛇,嚇得腿都軟了!”琴樓笑道。他看著清淺故作的堅強很是心疼,尋著話轉移她的注意力,免得一心想著花落的死。
琴樓這一生,什麽波折都經曆過了。先是母親遭毒害,接著因救同胞弟弟被拋棄,和養育他的師父反目,好不容易遇到個知己又死了,花落也死了。他雖然痛,但是已經能夠坦然麵對,沒那麽深的執念了。
清淺回身怒視著琴樓,“你很吵耶!”
明月走上前,笑著說道,“影,累了吧!換我背吧!”
“不用,不累不累!”影忙說道,快走兩步和明月保持距離。見琴樓沒發火,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清淺看著尷尬地站在原地的明月,走過去安慰道,“他那個人腦子有病,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明月苦澀的笑笑。
“若清淺!”琴樓不悅地喝道。
清淺應聲連忙跟上去,隨即恨不得咬斷舌根,幹嘛要聽他的。撇了撇嘴,揮動手中的彎刀,割斷一小片青草,抬腳踩上去。
琴樓唇角微勾,大聲對影說道,“我潔癖,除了你和清淺,誰也不許近身。”話落,趴在影肩頭,闔上眼似是準備睡覺了。
影連忙點頭應是。
“切!”清淺嗤之以鼻。
明月更覺尷尬無比,悻悻地走在後邊。漣漪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淡淡道,“來日方長!”
由幾墨領著,不到半日就走出了茂密的樹林。
幾墨回身愣愣地看向身後的樹林。
“怎麽了?”清淺問道。
“一條長蟲都沒碰到!我分明感覺到了很濃烈的氣息,就圍在我們周圍卻不靠近,你不覺得很奇怪嗎?”幾墨說道,眼神裏透著不解。
清淺一怔,“也許因為你吧!”
“才不會!”幾墨搖頭,“不管了,我們走吧!這才剛剛開始!”
琴樓終於鬆了一口氣,將流血的手指探入影的衣領下,那裏藏著止血藥。病體未愈又流了這些血,一陣頭暈目眩,也就真的睡了過去。但願接下來的路上別再出現蛇,不然他也無能為力了。
再往前走,草木稀少,藤蔓交錯,遮天蔽日。有的古藤竟然長大了四五個人才能抱住那麽粗。
沒走上一會兒,便黑漆漆的,猶如走在夜裏。
“幾墨,你能看清嗎?要不要點個火把?”明月看著被清淺扶著慢慢向前走的幾墨,忙問道。
“噓~”幾墨回身,壓低聲音說道,“藤洞沒多遠的,我們最好能悄無聲息的過去。”
“這就是你說的,沉睡著許多飛鼠的藤洞?”清淺問道。
幾墨低聲道,“恩,前麵沒多遠有很多很多飛鼠,現在大家仔細檢查下身上有沒有傷口,這些飛鼠對血的味道很敏感。”
聞言,影身子一震。停下腳步說道,“你們先過去吧。”
“說什麽呢!”清淺蹙了蹙眉,“大家當然要一起走!”
“我……先前受了傷,傷口還沒完全愈合。”影不敢說琴樓方才滴血驅退蛇蟲的事。心裏暗急,主人要是醒著會怎麽做呢?
清淺突然覺得腳腕上纏上一物,涼涼的。
低頭一看,腳底遊動著無數細長的影子。清淺頭皮發麻,猛地跳起來,“蛇啊!”
這一聲吼叫,驚得無數的長蟲抬起頭來,亮著綠瑩瑩的眼珠,吐著鮮紅的信子。隻一眼,清淺已經渾身顫動,手腳都不聽使喚。
“糟糕,沒想到飛鼠洞也有長蟲了。”幾墨一邊用腳踢開長蟲,一邊阻止明月取劍,“不能殺!引來飛鼠,我們就走不了了。”
幾墨撒著藥粉,碎碎念道,“準備的藥粉這下子用得到了!”
“我們快些走吧!這些毒物體內都種著蠱,不同的蠱不會聚在一起。”幾墨說道。
“可我身上有傷!”影猶豫著要不要跟上去。
“到了前麵再說!”明月說道,“大不了我將那些飛鼠全部斬殺了!”
幾墨皺了皺眉,幾千隻飛鼠是說斬殺就斬殺的嗎,那些見到血就會發狂的飛鼠……想想都覺得膽寒。
方才清淺受驚,漣漪就已經半抱著清淺往前走,由明月在前麵帶著幾墨。
漣漪偏頭看到清淺越來越不好的臉色,說道,“影,你覺得淺兒會陪你留在這裏嗎?還是說,你要我們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裏?”
“那我們趕緊走吧!”影額頭已經冒出冷汗,忘了自家主人和這女人之間的咒術了。
緊隨身後的長蟲突然停滯不前,綠瑩瑩的眼睛不甘心地望著走過去的幾人。
幾墨停下腳步,神情嚴肅地說道,“我們走到藤洞深處了!大家屏住呼吸!一旦有異動,便隻能拚殺一番了!千萬不能被咬到被抓傷!”
頭頂突然亮起無數雙眼睛。幾墨皺眉,要不要這麽倒黴,攤開雙手,“交給你們了!你們不必擔心我,它們不會攻擊我。”
說著回頭看向影,“把他交給我吧!”
影毫不遲疑地將琴樓交給幾墨照顧,清淺也已經恢複如常,同明月、影將其他人護在中間。
無數的飛鼠俯衝而下。
清淺和影長劍揮動,劍氣過去,有“咚咚”的物體墜地聲。
明月的冰火劍周身泛著紅光,照亮了黑暗,這更刺激得飛鼠大批衝過來。一劍使出,猶如火龍飛騰,空中立刻彌漫開濃濃的燒焦味。
幾墨驚得嘴巴張得老大……這幾個人都好厲害。
血腥味彌漫開來,飛鼠似是發了狂,蜂擁而至。
漣漪持蕭,腦海中浮現《靜心曲》。清靈的曲調響起,飛鼠被安撫下來,雖然隻是片刻的安靜,但已經足夠。長劍揮動,無數飛鼠相繼墜地。
血腥味和焦糊的氣味混雜在一起。幾墨嘴唇動了動,深吸一口氣,拍著胸口道,“天啊!你們實在是太厲害了!”她看著遍地的飛鼠死屍,仍然難以置信。
清淺的呼吸還未完全平複下來,看了看明月和漣漪,歡喜地說道,“許些日子不見,你們竟然如此厲害了!”
漣漪莞爾一笑,“就是運氣稍好了些!”
清淺不由也笑了。
明月收好劍,提議道,“大家都累了,不如在此歇息片刻?”
“不行!”幾墨抿了抿唇,斷然拒絕道,“穿過藤洞就是瘴氣林,那裏棲息著不少的黑鴉。這麽多的血,遲早會引來它們!我們要盡快穿過去,等過了瘴氣林就能安心歇息了!”
“好!聽你的!”清淺道。
明月也點了點頭,“那我們快些走吧!”
“哇——哇——”粗劣卻凶惡的鳴叫聲傳來,前方也終於透著一絲光亮。
漣漪低聲問道,“是烏鴉在叫嗎?”
“嗯!前麵就到瘴氣林了!”幾墨應道,麵色冷峻起來。那些黑鴉可是嗜血的惡魔,心裏不禁擔憂起來!
“哇——哇——”刺耳的叫聲不絕。幾墨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玉做的瓷瓶,倒出五粒藥來,“服下這藥丸,能保證你們一個時辰內,免受瘴氣侵體。”
“多謝!”清淺道過謝,拿起一粒服下,溫和的笑著。
影捏開琴樓的嘴給他也服下了。
走出藤洞,隻見枯樹林立,毫無生機。濕寒的氣息撲麵而來,伴隨著濃濃的腥臭味。漣漪皺了皺眉,捂住口鼻,忍不住幹嘔起來。她哪裏來過這樣的地方,一時之間實在難以適應。
除了幾墨和昏睡中的琴樓,其他人也沒好到哪裏去。
清淺問道,“不可以繞路嗎?”
“隻有這一條路能進穀!”幾墨搖頭。
聞言,清淺取出銀針在漣漪頭部紮了幾針,笑道,“好了!”
漣漪試著吸了一口氣,“真的聞不見了!”
“恩,就是暫時麻痹了嗅覺。”清淺笑了笑,就要收針。
明月忙阻止道,“給我也紮紮!”
清淺挑眉,“不!”
“舉手之勞而已!”明月不滿的說道。
“我以為你不需要!”清淺淡淡的說道,目光轉向一旁麵色恢複如常的影。朝明月努了努嘴,示意他看過去。
明月秀眉微蹙,鬆開清淺的手腕,“我也覺得不必!”
幾墨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確實不好聞!穀中死了毒物多半拋屍在此,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瘴氣。至於那些黑鴉,最是喜食腐肉鮮血之類,慢慢地也就盤踞在了這裏。”
說著,偏頭看向明月,“明月公子,這兒可不能再用火了,一旦燃起來,你我都無處可逃。”
明月微笑著點頭,“不會的!多謝提醒!”
漣漪看到空中盤旋的黑色大鳥,清淡的眼眸中劃過一絲驚訝,問道,“那真的是烏鴉?怎麽比平日見的大了兩倍不止!”
“這兒的烏鴉經蠱蟲喂養,毒性極烈,不比你們尋常見的。”幾墨應道,又再次囑咐,“千萬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