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緩緩離去
“糟糕!”影執劍站起身來,他常年隱在暗處,對周遭的動靜相當的敏銳。回過頭若有所思地盯著清淺看,“你身上染了不少的蛇血。”
清淺低頭嗅了嗅,忍不住作惡。連忙脫下外衫,用力扔出去。
“不是蛇!”影輕輕籲了一口氣,這樣的話,她也能幫上忙了吧。說著揮動手中長劍,近旁的野草被連根鏟去,露出更多的土地。
密密麻麻的蠍子從四周湧過來,清淺隻覺頭皮發麻,催動內力,一掌接著一掌擊出。
花落瞪大了眼睛,驚惶中掏出身上帶著的所有毒、藥。“呀,這個是讓人昏睡的藥,不知道對蠍子起不起作用?”
“這個是癢癢粉?管它呢,撒上試試!”
花落將帶的藥粉全都撒光了,卻見蠍子仍然不斷地湧上來,不由大驚,“天啊!怎麽會有這麽多毒蠍?”
清淺發了狠,每一掌使出,都倒下一大片蠍子。影也不甘示弱,長劍掃過,蠍子的屍體零碎一地。然而,實在是太多了。
“若清淺,你快想辦法怎麽出去,不然我們會被困死的!”影沉聲道。
清淺蹙眉說道,“這種陣法我一時半會兒解不了。不如你在這兒應對著,我去找找看放蛇和蠍子的人?”
“不行!萬一走散了怎麽辦?”影斷然否決,“況且你和主人不能分開。”
清淺暗惱,“那怎麽辦?”
影咬了咬牙,心想這麽多蠍子,早晚得筋疲力盡。背後的人說不定就是想拖垮他們。糾結了片刻說道,“快弄醒主人,他有辦法。”
“可他都這樣了!”清淺擔憂的看了看琴樓毫無血色的麵容,心下不忍,“他醒了又能如何?”
影說道,“隻要主人醒來就會沒事!”
清淺撇了撇嘴,“那好吧!”撤回手,看了看昏睡的琴樓,蹲下身來。
花落驚惶地抓住清淺的手,“淺姐……不……”她在那一瞬間,意識到了影說的是什麽。她親眼見過,師兄不過是不小心劃破了手,被他觸摸過的小白兔立刻就死了。從那時候起,他不敢受傷,不敢流血。因為,他在毒池浸了太多年,劇毒深入骨髓,可以說就是個“毒人”。
“淺姐,借你的短劍給我用下。”花落微微一笑說道。
那一瞬間,清淺看見了花落眼中的決絕,下意識的猛地搖頭拒絕。她突然感覺到懼怕。
影揮動著手中長劍,兼顧著四麵八方湧來的毒蠍,厲聲道,“若清淺,快弄醒主人,不然等你我精疲力竭,隻有等死的份!隻要主人醒來,這些毒物就不足為懼,而你我也能專心對付背後的人。”
“這是唯一的生機!”不由加重了語氣。他跟隨琴樓多年,了解琴樓的脾性,相信自己此刻做出的決定是最正確的。
花落再顧不上任何,她不希望師兄受傷。奪過清淺腰間的短劍,在手背上狠狠地劃上一道,鮮血噴湧而出,疼痛令她秀眉緊蹙。
“啊?”清淺神情有些微微慌亂,抓過花落的手,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好深的傷口啊,“你這是做什麽?”
花落淺淺的笑著,掙脫開清淺的手,“淺姐,我的血碰不得,有毒!”搖了搖頭喃喃道,“這麽多年,我差點都忘了……”
影一怔。
花落向前走上幾步,淺淺的笑著,任由鮮血流淌,灑落在地。沾染上血的蠍子,在原地撲騰著,然後緩緩的不再動彈。
“住手!”清淺滿臉的驚愕,大聲吼道,“快住手!”
“淺姐,你知道嗎?我十六歲了……”花落淡淡說道,笑得苦澀而落寞。“我幼年時被人常期喂服抑製生長的藥,我不甘心受人擺布所以逃了出來,可是也意味著沒了藥很快就會死去。”
“是師父救了我。我和師兄都浸過毒池,都是不怕毒的。”
“抑製生長的藥!”清淺腦袋“轟”的一下,那種藥,有損本體,服用的人壽命都不長。“不,不,不……”清淺喃喃道,神情複雜。
花落依舊淡淡的笑著,不見一絲懼怕和悲傷,看了看自己四年前就這般小小的手,“師父耗費力氣,我也隻長成了這樣。不過多好啊!許多人想要青春永駐還不行呢!”
“花落,快停下!”清淺想要去抓住花落的手,然後包紮。奈何花落越走越遠,清淺隻得返回撫上琴樓再去追,厲聲道,“影,我不允許花落有事!”
“……”影看了看四周的蠍子,示意自己不能離開琴樓身邊。
“你快去!這兒有我!把她帶回來!”清淺胸口劇烈的起伏,驚懼不已,她很害怕很害怕,淚水在眼裏打著轉。
取出銀針,依次紮入琴樓周身的幾處大穴,相應的,她的身上也傳來刺痛感。
施完針,清淺繼續揮掌擊向成群的毒蠍,喝道,“影,快去把花落給我帶回來!”
影飛身到花落身邊,攬住她的腰,歎了口氣,“傻丫頭!”影看著腳下倒地的毒蠍,沾上血的才會死,哪怕血放幹,蠍子也是死不盡的。影突然明白,為什麽前些年,主人執著的想要找到血蓮花來救這個師妹。當真是情深意重!
清淺的淚洶湧而下,使勁搖著半抱在懷中的人,大聲呼喊道,“蕭琴樓,你快給我醒來!”
“好吵!”琴樓蹙了蹙眉,悠悠轉醒。
虛弱的聲音傳出,清淺大喜,“你醒了!”
“嗯?”琴樓睜開沉重的雙眼,映入眼簾的便是清淺哭泣的臉。心口一縮,想要伸手擦去她的眼淚,卻絲毫提不起力氣。皺了皺眉,輕聲說道,“別哭了,真醜!”
偏過頭看了看周遭,麵色如常。那麽多的毒蠍,他竟不為所動,似是看見再尋常不過的東西。
清淺這才想起拔出他體內的銀針,“天啊!”黑色。
影帶著花落已經回來,花落失血過多,頭有些暈乎乎的,看到琴樓醒來,哭著道,“師兄……”
清淺抓過花落的手,心疼得不得了,撒上藥粉,從裙擺上撕下一條布利索地包紮起來,“真是傻丫頭!”
琴樓努力動了動手指,“影,劃一道口子吧!”
“主人!”影不忍。
“快!”琴樓沉聲道。
影一咬牙,劃破了琴樓的食指,清淺的食指也立時傳來陣陣刺痛。
血滴在地上,浸入泥土。琴樓淡淡的笑著,念起一大長串咒語,直聽得清淺發懵。隻見湧過來的毒蠍似是見了什麽可怕的東西,不敢再上前,離得近的,竟然……死了嗎?
清淺大驚。這也可以?早弄醒他花落就不會受傷了吧?
“怕了嗎?我就是個毒人。”琴樓笑了笑。臉色越來越蒼白,吐出一大口血來,說道,“我累了,這兒已經設下結界,應該能撐到明早上。如果在我醒之前結界失效了,就取我的血畫出一個圈來,它們不敢靠近。”
說完,琴樓再次昏厥過去。
“主人!主人!”影急切地叫著,霎時淚流滿麵,恨恨的瞪著清淺,“都是你害的!主人竟然再次啟動靈力!分明取些血就能阻住這些蠍子的!都是因為你!”
“主人是因為擔心你,才會不惜冒著生命危險設下結界!”影激烈地控訴道。
“靈力?”清淺捕捉道這兩個字,瞪大了眼疑惑地問道,“你說靈力?”
影意識到說錯了話,緊抿著唇不再說話。自從那次被這女人騙得曬了太陽,主人的身體狀況真是越來越糟糕了。
天光漸漸地暗了下來,晚風帶著濃重的涼意,草木漸漸和夜色混為一體。幾步之外是密密麻麻的蠍子,或鮮活,或殘碎,觸目驚心。危機四伏,四個人有兩個人重傷,此刻清淺卻再抵不過倦意,緩緩闔上了雙眼。
也許,她執意來此,確是錯了。
“清淺姐姐!”
“淺姐”
暗夜裏,傳來聲聲呼喚。清淺被驚醒,隨即大喜,“有人來了!”
影也已經醒了,他本就睡得淺,冷冷說道,“有人來了又怎樣?還不是被困著。”
“在這裏!這裏!”清淺應和道。察覺到動靜,守在周遭的蠍子都豎起了尾巴,卻又不敢上前,如此對峙著。
“清淺姐姐!”
“清淺!”
一盞燈籠由遠而近,照亮女子如畫的眉目,鮮紅色的衣衫映入眼簾。而緊隨其後的男子則一襲青衫,緩步而來,容顏若雪,眉間一點朱砂仿若就要滴出血來。
毒蠍如潮水般退去,轉瞬隱沒在草叢中。
清淺詫異地看著他們,“幾墨、天河,怎麽是你們?”
季天河看清清淺現在狼狽的樣子,蹙了蹙眉。
“姐姐,我們聽說青陽城出事,不放心你,就趕過來了。還好,你才走到這裏!”幾墨說著,向清淺走過去。“啊!”觸碰到結界,一陣刺痛,被彈出去,幸好天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幾墨,你沒事吧!”清淺走出結界。
幾墨疼得齜牙咧嘴的,連忙說道,“沒事,沒事!”
“還說沒事,臉色都不好了!”清淺說著,就去探看幾墨的脈搏。
幾墨輕輕一笑,“姐姐,你忘了,我也懂醫。”
季天河脫下外衣給清淺披上,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隻是靜靜看著清淺,神情漸漸舒展開來。幾日來的擔憂,看到她無事,總算是稍稍安心了些。
“謝謝!”清淺對著天河展顏一笑。
“姐姐,我們走吧!”幾墨說道。
“說得你很熟悉這裏似的!”影不屑的撇撇嘴,先前他隱匿在季府,對這女子的行徑再清楚不過。
幾墨淡淡一笑,“先不說這麽多了,快跟我走吧!”
清淺恍然大悟,“幾墨,這兒……”
幾墨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不要說。清淺了然,對著影說道,“我們走吧!”說著就要扶起花落。
“我來吧!”季天河抱過花落。
一行人在夜裏慢慢地走動著,有了幾墨帶路,不多時就走出來了。小河依舊靜靜流淌著,一眼望去,能看見遠處明亮的燈火。
因為琴樓和花落都受了重傷,清淺沒在村中停留,徑直回了青陽城。
是夜,幾墨叩響清淺的門。
“進來吧!”清淺放下手中的書,淡淡說道。
幾墨推門而入,見桌上點著蠟,擱著一本翻開的書,女子靜靜端坐一旁,淡淡的目光看向自己,不由有一絲的窘迫。怯怯地開口,“姐姐——”
“謝謝你能來!”清淺嘴角微微彎了彎,“坐吧!”
幾墨見她神情平和,輕輕吐了一口氣,忙走過去坐下。
“瘟疫,哦不,毒症,你可治得?”清淺問道。
“並不能!”幾墨搖頭,緊緊咬了咬下唇說道,“此毒是由蠱蟲混合了其他毒一起下的,我拿不準。”
埋下了頭,生怕清淺不信她,又補充道,“畢竟我離開墨穀已經五年多了!”
清淺點了點頭,問道,“那你能想辦法控製住病情嗎?”
“我能暫時穩住,但中毒的人實在太多,時間一長我也沒辦法了。”幾墨說道。
清淺淡淡問道,“最多能撐幾天?”
幾墨想了想,“七天,頂多七天!還是在沒有更多人染病的情況下!”
“七天啊……”清淺喃喃道,“五天的時間,去墨穀取出解藥,有這個可能嗎?”
“啊?”幾墨一驚,“你真的要去嗎?”
清淺點點頭。
“那不可能的!太危險了!”幾墨不假思索的否決了,那怎麽可能?
清淺靜靜看著幾墨,“不可能嗎?”
幾墨連連點頭,“墨穀毒物遍布,你去的還隻是外圍,越往裏越危險。”
“我必須去!”清淺堅定地說道,“你願意告知一路的詳細情況嗎?”
幾墨沉思片刻,無奈地說道,“若你執意要去,我可以帶你進去。隻是,時隔這麽久,我也不是很有把握。”
清淺看著這個曾經算計過她,甚至想要害她性命的人,唇角微動。心中無限動容,淡淡道,“謝謝!”
略微一沉思,“你告訴我需要注意些什麽就行,城中的病情還需要你控製。”
幾墨搖了搖頭,“不,我跟你們一起去。太危險了,我不放心。”
“傻丫頭,你是墨穀的人啊,難不成為了我們徹底與族人反目。”清淺輕輕歎了一口氣。
“墨穀的人世世代代遁世而居,沒道理無意傷人的。說不定其中有些什麽誤會。”幾墨說道,試圖說服自己。當她來到青陽城看到中蠱的人,實在難以置信。
清淺淡淡一笑,“你大概不知道吧!三百年前墨穀差一點荼毒天下,據傳是被人打敗才一夜之間銷聲匿跡了。”
“啊?有這回事?”幾墨一驚。隨即說道,“雖然我身為墨穀少主,但族中事確實知之甚少。”
墨穀的事,書上未留下隻言片語,清淺也隻在師父手寫的舊冊子中看見過。大概這世間,知道墨穀存在的人都不多了。
師父那本舊冊子,記載著很多事。以前隻當是師父在哪裏摘抄來的,此刻想想紫橙的話,難道師父真的活了很多很多年?理了理思緒,清淺對幾墨說道,“你還是別去了!”
“不,我要去!”幾墨倔強地搖頭,“姐姐,我不放心。一個不小心就會喪命的!”
清淺淡淡的點頭,想起上次貿然進山陷入困境,也不再堅持。“那些中毒的人怎麽辦?”
“我調配好藥物控製住就好了!”幾墨說道,“最快得明天中午才能出發,服下藥我還得看看反應。”
“恩,好吧!”
次日琴樓醒來,隻覺渾身酸軟,掙紮著想要起身。
“你醒了?”清淺連忙扶住他,欣喜地問道,“要不要喝水?餓不餓?”
突如其來的溫柔令琴樓不由一驚,難以置信的問道,“你沒事吧?”
清淺瞪了他一眼,什麽人啊!沒好氣的說道,“關心你還不行嗎?”
琴樓嘴角抽了抽,“還是這樣正常!”
清淺倒了一杯水遞給琴樓。
“我拿不動!”琴樓笑眯眯的說道,等著清淺喂他。
清淺放下水杯,朝外麵大聲喊道,“影,你家主人醒了!”
影早就知道了。可是現在,主人應該不希望他進去,一撩衣袍,居然跑了。清淺一愣,隨即氣急,“可惡!”
琴樓唇角微勾,說道,“我渴!”
清淺沉著臉,把水杯遞到他唇邊,眼神瞥向一邊。心中惱恨,是在別扭個什麽勁。
“我喝不到!”琴樓可憐兮兮的說道。
清淺隻好壓下心中的不快,喂水給他喝。哼,看在你救我兩次的份上,就勉為其難吧……
沈星瑜急匆匆跑過來,就見到此般溫馨靜謐的場景。隻是,清淺可不這樣想。
沈星瑜在門口猶豫片刻,開口道,“清淺,花落高燒不退,你去看看吧!”
“啊?”清淺手一抖。
“咳咳——你想嗆死我啊!”琴樓怒吼道,聲音低沉嘶啞。
清淺不理他,立刻起身,放下手中水杯,“燒多久了?”
“昨晚回來沒多久就發燒了,我想你太累也沒去打擾你,斟酌著用了藥,也給她降溫了,可是……”
眼見清淺匆匆走開,琴樓大驚失色,“若清淺,快停下!”見她腳步不停,大聲提醒道,“十步!”
聞言清淺頓住腳步,對沈星瑜說道,“星瑜,你快把花落帶到這裏來!”
“啊?”沈星瑜一愣,隨即領命走開了。
清淺狠狠地剜了琴樓一眼,在房間裏焦灼的走來走去。影聽到動靜,也回來了,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清淺,然後走到琴樓身邊,“主人,你還好吧?”
“死不了!”琴樓淡淡道。
影一驚,這是在賭氣?隨即退至一旁。
花落很快就被帶了過來,安置在一旁的軟榻上。看見花落的臉色,琴樓大驚,瞪大了雙眼……
偏頭看向影,沉聲問道,“她是不是流過很多血?”
影點點頭。
卻見琴樓本就蒼白的臉色瞬間雪白如紙片,喃喃道,“不,不……”眼淚盈眶,看向花落的眼神充滿了憐惜和疼痛。
看到清淺忙碌焦灼的身影,輕聲說道,“若清淺,不必白費力氣了!”聲音無比的無奈和惋惜,聽得清淺由內而外俱是涼意。
“你在胡說些什麽!她怎麽可能有事?怎麽可能!”
琴樓扯過被子,翻身向內,緩緩闔上雙眼。他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的。隻是比預想的快了一丁點兒。本以為,再怎麽也能撐上個兩三個月的。
“蕭琴樓!”清淺看到琴樓背過身去,憤恨地喊道。
“叫我也沒用!她命該如此!”琴樓淡淡道,說著心中一酸,“沒你那麽好的運氣,我找了多年也無果的血蓮花,被你一下子碰到兩朵。”
“她沒那麽好的運氣,我因為飛雪的是埋怨她,一念之差沒有奪走你的血蓮花……”
琴樓說道,眼角有淚滑過。
記憶中,那個圍繞身側的明媚少女猶在眼前,而他此刻,隻能無力地看著她緩緩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