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進退為難
一位著正六品官服須發皆白的太醫上前說道：長孫殿下此病十分凶險，內積虛熱，外感風寒，瘟邪鬱結於內，若能將之發散出來或許還有辦法，現在連湯藥都喂不進去，瘟滯難以發散，各種方法都已用過，仍不見起色，微臣從醫多年也從未遇到過！旁邊的太醫們也跟著一個勁兒的點頭。此人瓏兒認識，是太醫院院判孫授璽，孫家是禦醫世家，孫授璽更是當世名醫聖手，前些時候瓏兒帶朱七七去醫治的“仁和堂”就是孫授璽的次子孫世林所開，孫授璽偶爾會去給太後講解醫理、藥書間或診脈，因而瓏兒認得他。
太子問道：那兩個與俊熙同樣病症的太監怎樣了？
先前的太醫稟道：比長孫殿下的情況還要嚴重，其中一個已經開始全身抽搐，微臣等已在兩人身上試用了所有方法均不見好轉。
一行人一路走，一路說，聲音越來越小，瓏兒不敢跟上去聽，隻好等他們走遠了才從假山後出來。冬天自己與俊熙哥倆住在這裏時，許多太監宮女來回走動人氣很旺，如今自己搬回了慈寧宮，俊熙病了，俊彥又走了，園中禁止宮女太監隨意走動，整個園子顯得蕭索冷清，瓏兒看著不免悲從中來。悄悄朝俊熙的北屋走去，快到門口時，門簾一動俊熙的奶娘李嬤嬤從裏麵走了出來，李嬤嬤抬頭見一個小太監愣頭愣腦地看著自己，正在奇怪，細一打量“哎喲！”一聲就捂住了嘴，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瓏兒麵前一端詳驚道：我的小姑奶奶，您怎麽來了？太後知道嗎？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知道嗎？
瓏兒慌忙拉住李嬤嬤道：嬤嬤不要這麽大聲！趕緊帶我去瞧瞧俊熙去！說完也不等李嬤嬤答應拽著她就往北屋去。進到屋中一陣熱浪撲麵而來，屋中盡是藥味兒，瓏兒不禁皺了皺眉，兩個慣常服侍俊熙的宮女見有人進來忙過來行禮，李嬤嬤示意她們做自己的事去，陪著瓏兒往裏間進，越往裏走越熱，裏間門窗緊閉空氣不流通十分渾濁，地上還燒著三個炭盆，瓏兒趕緊從袖籠中取出手帕折了幾折係在口鼻處，這才朝俊熙的臥床走去，李嬤嬤見瓏兒這樣不禁撇了撇嘴。
俊熙小小的身體躺在床上，短短幾天不見瘦了很多，麵色灰敗，呼吸出多進少，瓏兒一看這還了得，忙問一旁的李嬤嬤：嬤嬤！俊熙這樣有多久了？為什麽要燒炭盆？
李嬤嬤道：殿下這樣有兩天了，是太醫讓這樣做的，殿下如今喂不進湯藥，想要讓他把內熱發散出來，隻好用了這個方法。
瓏兒心想：這簡直是聞所未聞，看來太醫是真的沒轍了！連這樣根本不通的法子都使上了。接著問道：太子妃娘娘呢？跟俊熙一起病倒的還有誰？
李嬤嬤：太子妃娘娘自殿下病後眼淚都要哭幹了，昨晚又守了一夜，天亮才剛剛去歇著。那天跟殿下一起去的是小林子和小伍子的弟弟小權子，兩人在殿下之前就先後發病了，也就是前後腳的事兒，小林子聽說前天就跟殿下現在這樣一樣樣兒了，牙關緊咬根本喂不進去湯藥，太醫又是紮針，又是拔罐……都試遍了也不見好，今天眼看就要不行了……說著李嬤嬤的眼淚流了下來，瓏兒自是跟著流淚，問道：為什麽不是小伍子跟著俊熙去的？
“小伍子那天正好被太子殿下差去給乾清宮送東西他弟弟是臨時跟著去的。”
瓏兒踮著腳輕輕走到俊熙床邊，李嬤嬤趕緊拉住瓏兒道：縣君，我知道您跟殿下親厚，您能來看一趟殿下已經盡心了，不要離得太近，若再把您給染上，可怎麽跟大將軍交待啊！
瓏兒說道：嬤嬤放心，我自然省得，我隻是和俊熙說說話。
李嬤嬤這才放開手，瓏兒走到俊熙床邊，輕輕蹲下，這樣看他更清楚，不得不說俊熙就算是病著依然很漂亮，眼線很長，鼻子很挺，天庭飽滿，人中清晰，怎麽看都不像是個短命的，可怎麽就病成這樣了呢？瓏兒輕輕對俊熙說道：俊熙，我來看你了！剛說一句，眼淚就下來了，哽咽了一下接著道：你怎麽會染上了時疫呢？你不是一直都在練功嗎？體質應該比別人更強啊！為什麽就病倒了呢？我昨天才知道你已經病了好多天了，太後本來還不打算告訴我，是我去問她的，太後不許我來看你，怕我被你傳染，可我不怕，我來這兒陪你好不好？反正現在我也已經是疑似病毒攜帶者了，也不能再回慈寧宮去了，你可一定要堅持住，知道嗎？若你死了，我也很可能會被你感染而不治身亡，你不會希望我也死吧？所以你不能放棄，知道嗎？一定不能放棄！瓏兒說不下去了，低頭把臉埋在手心裏輕輕的哭了起來，這時聽到後麵也傳來一陣啜泣聲，趕緊回過頭一看，是太子妃。
瓏兒忙起身到外間給太子妃見禮，太子妃一把抱住瓏兒兩人哭成一團，李嬤嬤跟碧螺在一旁勸慰，瓏兒這才擦了眼淚問道：娘娘為何不多休息一會兒，您若再病倒了，可如何是好？
太子妃剛剛擦幹的眼淚又流了下來，“俊熙這個樣子，我如何睡得著，若俊熙有個好歹，我也不要活了。”
旁邊的碧螺趕緊寬慰道：娘娘請放寬心，長孫殿下哪能就不好了呢，太子殿下與太醫們不正在想辦法嗎！
瓏兒正色道：就算您放心不下俊熙，可您也不能就這樣暴露在充滿病毒的房間裏，您要像我這樣用口罩捂好口鼻，盡量避免呼吸帶有病菌飛沫的空氣，這樣才能更好地保護自己照顧俊熙。還有俊熙已然病成這樣了，為何還要在房中燒炭盆，這樣會引起一氧化碳中毒，一氧化碳會阻礙氧氣和血紅蛋白的結合，使人體缺氧，是會加重俊熙病情的！
瓏兒一著急把現代詞匯都用上了，大家聽得雲山霧罩，但裏麵的專業名詞還是把她們給唬住了，雖然不能完全聽懂，大概意思還是懂的，就是不要在房中燒炭火，這樣會加重俊熙的病情，還要大家像她那樣用一塊帕子把口鼻捂起來。
李嬤嬤說道：可是縣君，這燒炭盆增溫發汗是太醫讓做的。
瓏兒接著道：炭盆的事兒咱們先放在一邊，等太醫來了，再與太醫商量，咱們先來把“口罩”的事情先做了，這個“口罩”可以隔絕大部分空氣中的病毒飛沫，不光太子妃娘娘要帶，所有服侍俊熙的宮女太監，還有嬤嬤你也要帶，你這就去叫人趕製這種“口罩”。瓏兒跑到俊熙平時上課的暖閣中，頭上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連忙脫了外麵穿的太監服，爬到書桌上取出紙筆，畫了一個口罩的草圖，告訴李嬤嬤口罩製作的層數要求，材質、大小等，叫李嬤嬤立刻著人去製作。李嬤嬤看著太子妃，太子妃點了點頭。
李嬤嬤走後，瓏兒陪在太子妃身邊，這個美麗的女人憔悴了許多，眼神中除了焦急就隻有哀傷和絕望，瓏兒輕撫著太子妃的手背道：您一定要保重好身體，您不光有俊熙，還有太子殿下和俊彥，您若再有什麽風吹草動，俊彥可怎麽辦！太子妃聞言也不語，隻是無助地看著躺在床上的俊熙流淚。突然醒悟一般拉著瓏兒問道：你怎麽來了？是太後讓你來的？
瓏兒吱唔道：不是，是我偷偷來的，沒，沒有讓人知道。
太子妃驚愕道：這怎麽行！你這簡直是瞎胡鬧，俊熙已經這樣了，若你也被染上……
這時，園中傳來有人走動的聲音，門簾一掀太子與幾位太醫進來了，太子一見瓏兒臉立刻變色到：你真的在這兒！
瓏兒趕緊過來給太子見禮，太子一擺手道：起來吧！隨即轉頭對薛謂道：立刻送縣君回慈寧宮去。
瓏兒一聽，重新跪下道：太子殿下，我不能回去，一來我要在這兒陪著俊熙，二來我現在已經身染病毒了，若再回去傳染了慈寧宮怎麽辦？
太子撫額道：可你不能待在這兒你知道嗎？你牽掛俊熙我知道，可你想過沒有若你也染上時疫了怎麽辦？況且你在這兒也幫不上忙，反而……
太子沒有說完，但瓏兒知道，後麵肯定是“反而隻會添亂”，於是說道：我隻好好在這兒待著，我絕不添亂，現在我也已經是疑似時疫病毒攜帶者了，根本不能走出這個園子，所以太子殿下，求求您就讓我留下吧！
太子顯然考慮的不止這些，瓏兒是玉疆的女兒，玉疆夫婦有多稀罕這個女兒大家非常清楚，要不當初也不會留瓏兒在宮中，玉疆現在手握重兵，鎮守邊關，若瓏兒真的有個三長兩短，後果真的不知會怎樣！他不敢冒這個險，就是父皇也不敢冒這個險，真是疏忽大意了，原本想著隻要隔離了沁芳園，禁止宮中人等隨意走動就行了，哪成想瓏兒竟會不顧危險的喬裝來探視俊熙，還要求留下照顧他，這雖然是小孩子不顧後果的衝動行為，可這份不離不棄的情誼又怎能不叫人動容？又怎能讓人忍心對她進行斥責？真是進退為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