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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陰霾

  一年前,來到城主府的歡心雀躍諷刺般的清晰,如今,竟然換回的是滿身的瘡痍,那曾經浩浩蕩蕩笑聲四溢的旅途如今隻剩下三人、一劍、一個狹小的骨灰盒、一些細軟銀錢,還有沉重的無形枷鎖。


  悠然的身子還虛弱的很,一路上走走停停,那遠遠吊在後麵的身影總是在即將被發現的時候隱去了蹤跡。


  看著一如從前樸實莊重的“黎園”還有聽到消息迎出來滿臉哀戚的仆人,悠然強忍住淚,小心翼翼的捧著十一,帶她回到他們的家。


  將黎園夥計下人們的餘生安頓好後,黎園也隻剩下了他們一行三人,奶娘和左護衛說什麽也不願意棄她而去。


  夫妻這對同林鳥,大難臨頭也會各自飛,何況是園中的仆人,也隻有奶娘和左護衛那一生難報的恩情,悠然忍住感動的淚花,默默一人的站在這座孤零零的小屋前。


  曾經的黎園雖然不是熱鬧興旺,但也溫馨向榮,現而今,蕭索的讓悠然的心也空落落的,曾經喜歡這處幽靜的地方,現在卻生出一種懼怕來。


  這裏是夫尊和娘親相遇的地方,也是娘親和生父未謀麵而訣別的地方,是匿藏了十一歡聲笑語的地方,也是將近二十年無知安逸的地方,更是糾纏了自己兩世的轉折點。


  可這裏,是唯一沒有今世的他的記憶,可以讓悠然的心痛少一分。


  抬頭遙望這天地之間,周遭的一切猶如意外也如必然,這就是命運的安排吧!

  那陡峭如雲的巍峨突兀的映入悠然的眼中,如果沒有再見,悠然一定會選擇遺忘,可關於這裏的一切卻硬生生的再次砸進悠然的腦海中,即使心底的最深處從未忘卻。


  仿佛再次感受到那柔絲的麵料從指縫中劃過,再次親眼目睹了縱身一躍的決然,自己卻像局外人一樣一遍遍感受自己的親身經曆,這是何等的殘酷。


  悠然苦笑了下,走到哪裏都無法擺脫,雖然這裏沒有今生的他的印記,可是那雲端的崖邊卻無時無刻的不在彰顯著它曾經見證過的生死離別。


  悠然曾經一度以為,隻要沒有他的回憶,就可以騙自己,她可以忘記,即使她時不時聽到了某一個角落中傳來實在無法隱忍的咳嗽聲,即使時不時的感受到某一處眼光無時無刻的圍繞著自己,她都可以自欺欺人的忘記。


  即使,她知道,那個前世今生糾纏不清的他一直在她的身邊。


  可那種想法,過於理想化。


  那麽,她是不是需要轉嫁自己的傷口,再填一撮鹽巴?這前世的記憶如果就隻有自己獨享是不是太自私了些?

  一個兩敗俱傷的想法便在腦海中形成,成敗在此一舉。


  ----

  時機,終於成熟。


  這天,悠然穿著出門的裝束讓一直守在悠然身旁的華曦感到困惑同時又有種心痛的熟悉,朦朧中,這是某一個人最喜歡的穿戴,卻絞盡腦汁也想不清楚是誰。


  看著那抹消瘦卻挺直的身影在房前矗立了良久,之後轉身朝著旁邊的山道而去,這不由的讓華曦有些奇怪,便遠遠的吊在她身後尋著她的腳步。


  悠然總是走走停停,仿佛在邊走邊尋路,如果是她常來的地方應該不至於如此,這更加的讓華曦好奇。


  山路崎嶇,旁邊便是深深的溝壑,前麵的人影早已是氣喘籲籲,但是仍不放棄繼續往上爬。


  華曦現在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以往這樣的山路是絕不在話下的,現在卻被悠然遠遠的落在身後,這上山的路尋常肯定沒人走過,就這麽在半下午時分華曦看著悠然已經率先登上了絕壁的頂端。


  此時華曦慌張了,她不知道悠然想要幹什麽,這麽鍥而不舍的登上了這麽高的山峰,那飄然的身影背對著絕壁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華曦加快了腳步,一陣陣越來越明顯的暈眩感襲來,讓本來偉岸的身影晃了晃,眼前時而的模糊感讓華曦越來越焦急,甩了甩頭,晃去了些微的不適,加快了已然虛飄的腳步。


  當華曦終於邁上山頂的時候,日漸西沉,隻看到那抹清麗的身影負手立於崖邊,低頭俯視著眼前的深淵,那有些怪異的衣衫袖籠極長,她背著的衣袖遮擋了應該纖細的身影。


  這衣飾打扮與當下的風格迥然不同,卻在華曦的眼中有一種奇妙的違和感,仿佛跟腦海中想象了成千上萬遍的身影有了完美的重合。


  印象中,也該是這樣的裝束,應該是這樣的地方,也應是眼前那決然的身影,有什麽在越來越清晰……


  看到崖邊站立良久的身影突然邁開了腳步,讓華曦的心神巨震:“葉染!”


  脫口而出的名字讓華曦自己愕然,卻沒有看到已經縱身一躍的身影唇邊的一絲詭笑。


  “葉染!”一個踉蹌,一片迷茫,雙眼模糊了眼前的所有精致,匍匐到了崖邊,卻哪裏還有那個身影,隻有殘陽已入的一片幽深。


  “葉染,悠然,葉染,悠然……”華曦最終反複叨念著這兩個截然不同卻越來越融合到了一起的名字,在世界在他的腦海中轟然倒塌的瞬間,他想起了一切。


  想起他還是連赫時候和葉染兩人的惺惺相惜,想起她托付給了自己一生卻辜負了她,既然娶了她卻沒有保護好她,想起征戰過後歸家時遍尋不到她的心傷,想起崖邊已知她身故時的哀痛,最後停留在為了她一夜白頭後自斷心脈的決定,原來他們前緣已盡,而今世卻仍在兩廂折磨,是他的錯,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


  悠然為什麽那麽狠心,竟然用重演前世的悲劇來喚回他前世的記憶,卻不給他彌補的機會,在華曦慢慢閉上雙眼的前一刻,都在思索著這所有的情愛糾葛。


  一年後

  一個不染纖塵的男子身影,緩慢而自信的走在街中幹淨的石板路上,周圍的人群在看到他時,都會自覺的讓開一條小路,或者搬開擋在他前麵的一切障礙,一臉崇拜的看著他的側臉,目送著他遠去。


  不知情的人一定會問為什麽?

  小孩子則會一臉癡迷的回答道:叔叔很英俊啊!


  一臉羞赧的婦人就會隱晦的答道:你看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了。


  魁梧的壯漢卻會裝作一臉不屑的說道:誰跟瞎子一般計較。


  在藥山住著的人都知道,這裏隱居著一個脫離了國家的失明皇子。


  那天,那陣仗讓藥山的人永遠不會忘記,他們一輩子也沒看到那麽大的場麵,隻有在道聽途說中聽到的軍隊密密麻麻的布滿了藥山腳下的每個角落,堂堂的一國天子隻是為了來接回自己的兒子,卻被本應該養尊處優的皇子拒絕,誓要終生不離藥山,這讓藥山的百姓頓時覺得很自豪驕傲,對外地人都會洋洋得意的描述一番,這也是藥山的百姓為什麽對他那麽好的原因之一。


  始終掛著一臉和煦笑容的男子,憑借著千百次的熟悉慢慢走在通往藥山腳下的莊園。仔細看就會發現,那深邃的眼睛沒有焦距,跟所有人說話卻不會直視,側耳,聽完後溫暖的笑笑。


  回到黎園的男子正是華曦,當年的解毒耽誤了最好的時間,毒性慢慢的侵染了他的眼睛,最終在急火攻心時失去了視物的能力,眼前一片雜亂的光點。


  “公子,你回來啦!”守在門口等的焦急的明明是兩個人影,伸出手的卻和說話的不是同一個人。


  伸手緊緊的握住行來男子的手,指尖稍顯冰涼,滑嫩的手感明顯不同於說話的人的年紀,華曦明白卻不道破,這是他們從沒有商量過卻默默達成的共識。


  說話的人正是奶娘,一臉無奈的看著眼前的一對璧人,隻能歎口氣,這是哪輩子造的孽呢?小姐言辭決絕的對自己和左護衛提到過,今後不準任何情況下跟華曦麵前提到自己的名字,否則就會徹底的離開這裏,他們又怎麽能不照做呢?

  引著華曦的人正是當年縱身跳下懸崖的悠然,聽著眼前忽然變得絮叨的男子講述著自己出去發生的一切,自始至終不發出一點聲響。


  也許這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狀態了吧?

  悠然引著華曦坐下,自己走到桌旁準備給他倒杯熱茶,不自居的又回想起一年前的情景。


  悠然率先到達了崖頂,將掩藏在長袖中的繩子掏出,一端係緊在崖邊一顆粗壯的樹幹上,另一端則係在自己的腰上,背身站立在崖邊時,那寬大的袖籠正好遮掩住了身上的繩子,而自己的計劃那麽順利完全歸功於那時身體虛弱的華曦,隻是沒想到,那功勞,還有他的眼睛……


  縱身躍下的那一瞬間,她聽到了他喊她“葉染”,悠然知道,這一切成功了,可當她費力攀住岩石到達崖頂時,他已經昏死過去,幸虧等到天黑不見悠然回去的左護衛尋了過來,幫她將華曦背了回去。


  當他清醒時,失明的事實讓悠然失了一切言語,她沒想讓他這樣的,她隻是不想“自私”的享有前世的記憶,難道是她自己錯了麽?

  “小心!”聽到一直汩汩流著的倒茶聲,華曦知道身邊的人兒定是走了神,趕忙提醒以防她燙傷自己。


  “你去歇著吧,我自己能行。”華曦衝著聲音的來源說道。


  悠然不發一言的將茶遞到華曦的手中,而後打開了門,頓時,傾瀉而入的陽光溢滿了房內,悠然閉目沐浴在這暖暖的陽光中,享受著這得來不易的平和。


  華曦望著門口的方向,眯了眯眼睛,這突突如其來耀眼的陽光讓他感到有些不適,那逆光在陽光中的模糊身影,讓他笑彎了本來沒有一絲神采的雙眼。


  他沒說,他可以大概的看到一些事物了。


  她沒說,她其實一直陪在他的身邊。


  他們都心知肚明,現在,就這麽相守卻不想見,反而更好。


  他們都在等,那陽光將兩人徹底包圍的那一天。


  那一天,讓陰霾,從心底徹底的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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