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章 舊事重提
看著母親和哥哥收拾行李，林小燕有些依依不舍。
自從東莞掃黃之後，她美容店的生意也受了影響，如今都快撐不下去了。
因為她的客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亮哥那裏吃青春飯的姑娘。別的不說，隻給她們做私處保養這一項，就賺的她眉開眼笑。
如今亮哥出了事，姑娘們一下子地位尷尬，甚至無處可住，就像過街老鼠，老板避之不及，警察趕之不及……
這些天，偶有幾個姐妹來她店裏避難，說起光哥的事情，難免感歎一番。
在她們眼裏，光哥還算是個不錯的老板，至少他沒有逼良為娼，沒有克扣工資，還能保障她們的人身安全……
“其實光哥挺仗義的，給我們掙錢，給我們體檢，還提供那麽多福利……”有個姑娘得知了光哥的宣判結果，有些忿忿不平。
“就是，轉場去朱哥那裏的幾個姐妹才慘呢。年前放假的時候，因為朱哥怕她們過了年不回來，就把工錢扣下一半，說的年後來了就結清，結果現在朱哥跑了，你說上哪兒要去？”
“媽的，這都是血汗錢啊！所以還是光哥仗義，一分錢沒黑我們的。”
“得了，得了，都過去了，說啥都沒用了，還是打算打算以後幹啥吧。”
而說起以後的打算，姑娘們也莫衷一是。
“以後？還能幹嘛？去廠裏做廠妹？就此從良嗎？就那點錢，還不夠買衣服的，我是幹不下去，再說，我還要掙錢給家裏蓋房子呢。”
“你家裏也沒錢啊？”
“有錢？笑話，你見過有錢人家的姑娘來做這個的？”
“那就嫁人啊！這不就有一位現成的成功例子，自己做老板娘！”有姑娘笑著指著小燕。
“我們拿什麽跟人家比？嫁誰啊？去哪兒再找個虎哥去？有錢人隻愛我們的身體，窮男人隻愛我們的錢……”
“也是，咱也沒個好哥哥！我哥隻會指著我往家裏拿錢，我媽還指望我掙錢給他蓋房子娶媳婦呢！”
小燕聽著姐妹們的嘰嘰喳喳，隻是一笑了之。
其實，對於曾經涉足這個行業的人，大部分都不願意重提舊事，小燕也是。不過此刻她倒是頗有感觸。
也許在她們眼裏，她是幸運的，有一個有錢的哥哥做後盾，有自己的店麵來營生，嫁給了一個支持自己的男人，這是多麽完美的上岸啊……
不過，這裏麵的哭，也隻有小燕自己知道。
凡是捷徑，皆有代價。
因為那些年的青春飯，透支了身體，結婚後，因為自己的不孕不育，段虎的冷臉沒少看，母親的嘮叨沒少聽，罪沒少受，藥沒少吃，肚子卻毫無動靜……
慢慢的，小燕已經接受了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實，隻是在段虎的麵前難免矮上一截……
今天，如果不是舊事重提，她已經快要忘記自己當初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
那年初春，老家春寒料峭，一個叫小燕的傷心女孩跟著另一個叫曉燕的女孩，一起坐車來到了東莞。
在這裏，在另一隻曉燕的引領下，她決定用青春換明天，開始了自己在東莞的現實人生……
那些年，她也曾做過花魁，也曾升為主管，甚至做過師姐，給新人一邊培訓，一邊解說……
那些日子，她甚至從來不記得姑娘們的名字，隻看到工服類型和工號就可以向客人報價了。
慢慢的，小燕悟出了一些道理——無論弄出什麽花樣，這個行業也隻是把人類最原始的欲望分解成各項服務來售賣。
她在那裏工作的日子，看過太多的人間真實。
有一些男人，專門在結婚前夜吆喝朋友去狂歡，以這種形式來宣布自己告別單身；還有的更離譜，父親前腳走，兒子後腳就來，問“老爺子剛才叫的是幾號？”
看多了，林小燕就麻木了，也就更加不會相信什麽愛情和未來……
正在她逐漸厭煩了這個行業的時候，哥哥終於揚眉吐氣，她也在哥哥的支持下，及早的上岸了。
可惜，她的命運依舊和這個行業息息相關，連她的婚姻都逃不出這個圈子。
相親那些年，高不成低不就的她最終還是選擇了同行的段虎，而開的美容店，也要依靠姐妹們的光顧。
如今，姐妹們都散去了，她的店也開不下去了。這些天，段虎已經在處理存貨，準備停業了。
關於以後，母親也勸過她，讓她和他們一起回去，可是老家對她而言，她再也不想踏足，而段虎有些怕大亮，在他麵前總是不太自在，也就不願回老家。
所以，小燕不想回去，但也不想再留在東莞。
因為大亮在梅州有一套精裝修的房子，而段虎恰好有個姑姑也在那裏，夫妻倆商量了一下，準備一起搬去梅州……
對於小燕的決定，大亮沒有幹涉。
妹妹已為人婦，她此後的人生，隻能靠她自己掌握了……
好在他在附近幾個市區還有幾套房子，如今都交給她打理僅靠房租，也夠她維持生活了。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縱使記憶抹不去，愛和恨都還在心裏……”
離開東莞的這天，強子開車，大亮坐在副駕，循環播放著這首老歌。
林大亮最近喜歡聽老歌，並且一聽就是無限循環……
強子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敢說話。張美鳳和秦曉蘭坐在後座，今天也十分安靜。在這裏住了這些年，如今真要離開，每個人心裏都是五味陳雜……
看著昔日住處漸行漸遠，林大亮有些動容，隻是看向了窗外……
窗外，一棟棟建築一晃而過，空置的酒店，倒閉的酒樓，在今日陰沉的天空下顯得格外蕭索。
當車子行到中心商場的時候，他叫強子停了車。
因為這個商場，是他在東莞做的第一個大型項目，也是讓他真正成名立腕的項目。
站在商場對麵，林大亮抬頭看了看陰沉的天空，低頭看了看狼狽的自己，他點了一支煙，深深的吸了兩口……
人生太多遺憾，想當年，他追隨光哥來東莞創業的時候，除了口袋裏那遝子欠條，他一無所有。如今，他要回去，行囊依舊空空，隻是身邊多了一個姑娘……
而這個姑娘，卻不是他心愛的那片月光……
此時，中心商場的電子大屏上輪流播放著東莞最新的形象宣傳片。
燦爛的笑臉，稚嫩的孩童，整潔的街道，畫麵五光十色，溫馨又現代，卻看不出這是東莞……
“這個城市有著與生俱來的魅力……東莞，每天綻放新精彩”——此時此刻，這段特別的解說詞，在林大亮聽來，像是在極力為這個城市正名。他笑了笑，把煙頭摁滅，丟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的確，曾經這裏是獵豔客的“森林”，不管花柳之都、血汗工廠還是文化荒漠，東莞的傳奇光環中都是交疊著狼藉聲名……
但在大亮看來，他更願意將東莞看作一個模糊的、說不清的城市，讓人又愛又恨……
因為這裏有密集的工廠，寬大的工裝，擁擠的食堂，難辦的暫住證，還有那廠房流水線上那流逝的青春……
如今，他回去了——而多少人的青春，終究留在這裏，一去不複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