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陳年舊事
“做了這些年的婦產大夫，今天，我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己的罪孽。
雖然從我手裏送出去很多個女嬰，雖然別人都說我如今百病纏身都是報應，可我之前一直覺得自己很委屈。
重男輕女的是他們，丟棄孩子的是他們，我是在做好事，給這些女嬰找個合適的去處，討一條活命，我有錯嗎？
是，我是從中得了點好處，可我從來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我是在積德啊！直到今天，我竟然見到了那個女孩，九年前的女嬰已經長成了清秀的女孩，這才想起了自己曾經犯下的罪孽……
九年了，我都快要忘記了那件事情。不，我沒有忘記，是我這些年一直不敢去想……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八月十五中秋節。就在前一天，我抱著這個女嬰進了城，給她送到早就說定的人家。
這個女嬰是個鎮上首富柳家媳婦林成慈的二胎，長的也幹淨漂亮，隻因又是女孩怕不受夫家不受待見，成慈就想偷偷的把孩子生下來送出去……
在我的配合之下，趁著她丈夫出差，吃藥早產下這個女嬰，就給我抱走了。她一再交代要給孩子找個好人家，我也是盡力了，找了城裏的一家不能生育的退伍軍人。
如果一切順利，這個女嬰以後還是很享福的，可是，那家人竟然臨時變卦，已經收養了一個男嬰，連戶口都上了……
他們是公職，計劃生育這麽嚴，又不敢多養一個，沒辦法，我隻能給孩子另找人家。
可是，事出緊急，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人家。丫頭片子本來就沒人稀罕，除了不會生養的人家會要，在農村都是被丟的命……
我帶著孩子在城裏旅社住了一夜，給她討了一瓶牛奶續命。這一夜，我想了好久才想到了王家村的一個遠親，之前聽說她的光棍大哥想收養一個女孩的……
於是，第二天，我就抱著孩子趕去了王家村，此時已經不求什麽報酬了，隻要有人把這孩子收了，討個活命就好。
可這個孩子，也是命該如此。到了王家村，人家竟然也剛抱回了一個孩子……
眼看女嬰送不出去，我隻得抱著她往家趕……可是這裏離鎮上三四十裏，人生地不熟的，天色一黑，我很快就迷路了……
也不知道轉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哪裏，看到一片小樹林，我就坐在林邊休息，想等有人過路的時候問問路。
因為又累又餓，精疲力盡的我想到了身上帶的月餅，就打開一塊來吃。跑了一天，孩子也很餓了，都沒有力氣哭了，看著我吃東西，她小嘴巴巴的……
沒辦法，我就給她塞了一塊月餅，可是孩子太餓了，吃的太急，差點沒把她噎死……
看著孩子一陣咳嗽，臉色鐵青，翻了白眼，給我嚇壞了……生怕被人看到，趕緊抱著她鑽進了小樹林。
這時，孩子沒動靜了，也不知是憋死了過去，還是睡著了。因為尿急，我把她放在樹下，就去一旁撒尿了……
我心裏想著，如果等我回來，她還沒緩過氣來，那就是天意……
也許是月餅的香味引來了蛇，我就尿個尿的功夫，等我回來，她的身邊竟然盤著一條大青蛇……
那條蛇太大了，有碗口那麽粗，渾身青幽幽的，吐著信子，昂著頭瞪著我……我從沒見過這麽大的蛇，瞬間腿都軟了，哪裏還敢上前？
我看這裏守著一個村口，本想著去村裏叫幾個人把蛇趕走，救下孩子，可是想到孩子救下以後，我又能怎麽辦？
難道抱回家去我自己養著？柳家問起來又如何交代？現在計劃生育這麽嚴，一個孩子哪裏是好藏的？
眼看那條大蛇一直不走，天色越來越黑了，後麵還有一大片墳地，我害怕了，也真的累了，抱不動了，就丟下孩子走了……
我記得很清楚，我走的時候，那個女嬰還活著，咿咿呀呀的哼哼著……
這幾年我一直做噩夢，夢到那條大青蛇，夢到女嬰被大蛇吃掉了。是的，我一直以為那個女嬰被大蛇吃掉了，她那麽小，蛇那麽大，一口就能把她吞下去……
可是，她沒有死，她還活著……竟然還回到了親生父母的身邊。
今天，我在衛生院看到了她。是的，九年了，可是我很確定就是她。為什麽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因為她和柳家的大女兒實在太像了。
第一眼，我差點就把她當成了青青。
聽柳豐賢說，孩子是妹妹收養的，而她妹妹就嫁在林家灣。林家灣和王家村是挨著的，那天我迷了路，很可能就把孩子丟在了林家灣，聽說林家灣村口是有一片小樹林的……
我還打聽了，林家收養這孩子的時間地點，都能對的上，這孩子肯定就是柳家那個二女兒啊！
九年了，小女孩長的很漂亮，也很懂事，一直跟在柳豐賢身邊，叫他舅舅，其實那是她的親爸爸啊！人啊，總是當局者迷，孩子明明和他們長的那麽像，為什麽他們就看不出來呢？
也是，成慈一直以為孩子被送進了城裏，在城裏享福，而柳豐賢對這件事或許至今還不知情……我該不該告訴他們真相？可是我該怎麽說呢？誰知道成慈是怎麽想的呢？
前幾年，成慈一直想生兒子，終於懷了三胎，是個兒子，生產時候卻大出血，兒子沒保住，子宮也摘了，再也無法生育……她這才想起了送人的二女兒，想要找回，可我去哪裏給她找啊？
我一直以為孩子被蛇吃了，隻能騙她說，孩子在城裏過的很好，說好的生死不問，不能透露消息……
可是，誰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那個女嬰沒被大蛇吃掉，還被林家收養，如今又回到了柳家？
總之，孩子活著就好。我算是明白了，這一切都是天意。
孩子如今回到柳家，就是老天的意思，希望成慈能對孩子好點，這也是她贖罪的機會……
也許這樣，我的罪孽也就少了一些……
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相認的一天，就算有那麽一天，可能我也等不到了……“
——
看著這篇寫於九年前的長篇日記，藍色的鋼筆字跡已經模糊不清，加上柳豐賢在一旁的解釋，林中月這才弄明白了這樁陳年舊事……
想不到自己當年竟然九死一生，輾轉多處，險些命喪蛇口……
“之後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大亮在樹林裏見到了你，還有那條大青蛇，他把你抱回了林家灣那，不過你身上的毛毯被他媽調換了，這也造成了這些年沒能認出你……”柳豐賢眼睛紅紅的，滿是歉意。
“所以，從一開始，我就是計劃被送出去的，你們就沒準備養我……隻是送了幾家，竟然沒人要我。”小月淒涼的冷笑著。
“小月，這件事當時我真不知道，我去上海出差了，你是早產，比預產期提前了小半月，等我回來，你媽已經在病房裏躺著，她說孩子流產了，還說是個男孩……我是真沒想到，還有個你……“
“後來從柳樹鎮搬家的時候，我才知道你的存在，但當時一直以為你在城裏，所以就去城裏尋找，找了好幾年，終於找到了那家退伍軍人，這才知道你沒有被他們收養……”
“這之後，線索又斷了……總之這些年，自從我知道了這件事，就從來沒有放棄過找你……”
看著柳豐賢通紅的雙眼，聽著他懇切的話語，小月相信了——父親當年是不知情的，這讓她的心裏好受了一些……